春二月望夜,明月在天,清冷如水。
秦穆公坐於鳳台觀月,神思疲倦,朦朧睡去。正迷離之間,忽夢見女婿蕭史與愛女弄玉乘鳳來迎,邀自己上天,同遊廣寒之宮。穆公欣然而往,遊玩片刻,隻覺清冷徹骨。
侍衛見主公睡著,恐其著涼,急由夢中喚醒,穆公怔仲不已,連打寒顫。當夜還宮,便得寒疾,下痢不止,數日薨逝。在位三十九年,年六十九歲。
因秦穆公死時精神健旺安泰,毫無痛苦之色,國人皆都以為,是為屍解成仙去矣。
穆公初娶晉獻公之女,生太子嬴罃,至是即位,是為秦康公。康公接受百官朝賀,即位於雍宮,後葬父親穆公於雍陵。當下葬之日,子車氏三子奄息、仲行、針虎頂靈扶喪,因感穆公知遇之恩,皆服身上暗帶毒藥,自殺殉主。國人聞而哀之,為三良賦《黃鳥》之詩: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鏡頭閃回,敘述一代雄主秦穆公平生軼聞。
當秦穆公初即位時,有郜人孫陽,又名伯樂,善於相馬,一日至秦,來見穆公。
秦穆公問道:寡人欲重用先生,奈何先生已經年紀老邁。未知你子孫之中,可有繼承卿技,能相良馬者乎
伯樂答道:臣有挑擔賣柴故友,名九方皋,其相馬之技不在臣下,請薦於明公。
穆公從之,遂召見九方皋,使其外出挑選千裡馬。
三個月後,九方皋選馬以歸,果是千裡馬。
此時穆公方才大悟,九方皋是為自己挑選千裡馬,伯樂卻是在為自己推薦人才。於是伯樂名聲大噪,人皆謂其非但善於相馬,兼善相人。
秦穆公在岐山設有牧場,專門飼養名馬。有日數馬脫疆逃跑,牧官四處尋找,卻在山下找到馬骨。牧官大怒,遂將山村中三百人俱都擒拿,押送入都,請穆公定奪。
秦穆公聞說名馬被山民烹食,非但不怒,反而笑道:我聞名馬肉精且硬,非以美酒相佐,不能消化,必致胃腸受傷。
乃命賞以美酒,將三百餘人全部釋放。
其後經年,秦、晉戰於韓原,秦穆公陷入重圍,久不得出。正在危急之間,忽見敵陣大亂,一支騎兵約三百餘人,如狂風般殺入。個個奮不顧身,勇猛異常,隻一陣衝殺,便將秦侯救出險境。秦軍乘勢反功,最終取得韓原大戰勝利,並獲晉惠公及其眾將。
穆公戰後敘功,便問衝圍救駕者:卿等是何方軍隊,寡人因何不識
為首騎士答道:我等非是諸侯之軍,實是山村野民。前歲誤食君侯名馬,被牧官所擒,君侯非但不殺,反而賜以美酒釋放;今聞君侯遭困,故來救援。
秦穆公聞言大喜,乃命將三百騎士收於麾下。因見騎兵遠比車士靈活機動,迅如狂風,故就此建立騎兵部隊,並為每位騎士配備一把短劍。
騎射作戰,短兵相接,此戰法實乃秦穆公首創,比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早三百餘年。
閃回結束。
秦侯升天,三良自殺殉主,秦康公嗣位,又命陪葬者一百七十七人。
由此秦國良才儘死,國勢陡衰。
鏡頭轉換,按下秦侯,複說晉君。
晉襄公六年,立子夷皋為世子,使庶弟公子樂出仕於陳。
是年趙衰、欒枝、先且居、胥臣先後病卒,晉國連喪四卿,朝中為之一空。
襄公大搜車徒於夷,舍棄二軍,仍複三軍舊規,重置將帥。乃召集眾卿商議,欲使士榖、梁益耳將中軍,箕鄭父、先都將上軍。
先且居之子先克奏道:狐偃、趙衰皆有大功於晉,其子孫不可廢也。士榖位居司空,其與梁益耳俱都未有戰功,若驟使為大將,臣恐人心不服。
襄公從之,於是下令:以狐射姑為中軍元帥,趙盾佐之;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荀林父佐之;先蔑為下軍元帥,先都佐之。
畫外音:狐射姑又名狐射,字季,上大夫狐偃之子,晉文公重耳表弟。因隨表兄流亡十九年,又助文公歸國複位,立有大功,故被封於賈地,因此又稱賈季,後為賈姓始祖。晉襄公增設五軍一行之時,狐射姑任中軍佐副元帥。此時受命為中軍元帥,位列六卿之首。
狐射姑掛帥,於是昂然自得,趾高氣揚,登壇號令,傍若無人。
軍司馬臾駢勸諫:三軍之帥,若非前朝夙將,即是世家良臣,皆非易與之輩。元帥初掌中軍,宜虛心諮訪,常存謙退。楚子玉剛而自矜,所以兵敗身死,將軍不可不戒。
狐射姑聞言大怒,叱令左右鞭撲臾駢,諸將俱都不服。士榖、梁益耳聞先克進言,阻己進用,心中大恨;先都不得上軍元帥,亦懷不平。太傅陽處父奉命出聘衛國,歸國後聞說狐射姑升為元帥,乃密奏襄公。
陽處父:射姑剛而好上,絕非大將之才。臣曾佐趙子餘之軍,與其子趙盾相善,故深知趙盾賢能。尊賢使能,國之令典;君如擇帥,無如趙盾。
晉襄公聞奏大悟,遂用其言,乃親至中軍大帳,稱呼狐射姑表字說道:賈季!我聞你初掌中軍,便傲視眾將,鞭撲司馬,以至三軍不服。向使趙盾佐卿,今卿可讓出中軍元帥之印,以佐趙盾可也。
狐射姑聞此,一團興致被滅,如水澆火。又不敢回言,隻得交出元帥印信,唯唯而退。襄公於是退而升殿,再聚眾卿,拜趙盾為中軍元帥,而使狐射姑佐之。
趙盾當國掌軍,軍民無不悅服。
惟有狐射姑心懷不平,終於鼓起勇氣,獨自入宮求見襄公,當麵問道:主公念臣先人微勞,使臣司戎掌軍,萬眾鼓舞。忽然上下更易,臣未知何處獲罪於主公。莫非是因我先父狐偃功勳,不如趙盾之父趙衰乎
襄公聞奏不悅:卿等任免,全憑才德,與先人何乾妄自攀扯!亦非是寡人出爾反爾,實出賢卿自為。太傅聘衛而歸,謂卿剛而好上,難為大將,是以易帥。
射姑嘿然而退,由此深恨陽處父。
晉襄公對軍隊實施重大改革,調整將帥人事安排之後,便決定自此後漸息征伐,轉對諸侯懷以霸主之德,而非僅憑武力示人,以此改善同中原諸國關係。
於是在裁軍易帥半年之後,晉侯主動遣使往聘魯國,向魯文公表達前番恃強相攻歉意,並邀請魯文公訪晉。魯文公不計前嫌,親自回聘晉國。晉襄公隆重相迎,盛宴隆享以待,並詠詩以贈,將魯文公比作君子,大加讚賞。
魯文公下階,向晉襄公拜謝:小邦受命於大國,敢不端莊慎重君侯如此大禮相待,其樂何如小國之樂,皆由大國之惠也!
襄公大喜,親下階邀請魯文公登台,互成拜禮。
來年春,晉襄公釋還四年前所俘衛大夫孔達,並寄書於衛侯:孔達乃衛國賢臣,雖舉兵抗我,但寡人不忍忠義之士,因儘忠國事而久陷囹圄,故釋放之。
衛成公亦被感動,遂親到晉國約成,並致拜謝。
其後未久,曹共公也主動到晉國朝覲,表示臣服,願為附庸。
晉襄公由此通過仁德大合諸侯,使晉文公所建霸業得到延續,並受到諸侯尊重。
然而隻因重組軍政內閣,晉國內部矛盾便即浮現,一觸即發。
畫外音:晉襄公再次編組三軍六卿之時,各大家族各懷心機,諸卿便被分為老臣派及新貴幫兩大集團。老臣派屬於晉獻公、惠公時代早已發達世族,以箕鄭父、士榖、梁益耳、先都、荀林父為首;新貴幫則是晉文公、襄公父子所倚重賢臣之後,以狐射孤、趙盾、先克、欒盾、胥甲為核心。新老貴族經過明暗較量,新貴幫終得勝利,狐射姑、趙盾執掌中軍,先克、箕鄭父掌上軍,先蔑、荀林父掌下軍。然而新貴幫雖勝,狐、趙兩家又爭,暗流洶湧。
晉襄公在位七年,至秋八月,忽然患疾,繼而病篤將死。
襄公自覺不久人世,遂召六卿諸臣,在榻前當眾托孤於趙盾、陽處父。
晉襄公:寡人繼承父業,破狄伐秦,未嘗挫晉國銳氣。今命之不永,與諸卿長彆。太子夷皋年幼,卿等宜儘心輔佐,和好鄰國,休失盟主伯業!
囑畢遂薨。群臣受命,便欲奉太子夷皋即位。趙盾卻忽然改變主意,議於眾臣。
趙盾:國家多難之秋,宜立長君。更兼秦、狄與我為仇,又近在咫尺,更不可立幼主。今公子雍見仕於秦,好善而年長,可迎之以嗣大位。
群臣聞罷愕然,皆莫能對。
狐射姑反駁:誠然國家多難,宜立長君,則不如立公子樂。子雍多年仕秦,若歸國必為秦國傀儡,豈可立之子樂仕陳,而陳素睦於晉,是棄怨而取惠,必有助晉民之安。
趙盾:不然。公子雍因其母杜祁之故,極得先君文公寵愛,且為秦國所親。國立仁君則固,立長則言順,立先君所愛則合於孝,結好舊友則安。子雍有此四德,故必迎立為君。
狐射姑:若必修秦晉之好,則子樂之母辰嬴,曾受懷、文二君寵愛,立其子是也。
趙盾冷笑:辰嬴低賤,於文公嬪妃中位次第九,且為兩君寵幸,最為淫蕩,公尚以為榮耶!子樂不得大國而就小邦,是為鄙陋,有何資格為我大國之君!
狐射姑:仁者為君,何論出於大國小邦
趙盾:母淫子鄙,則無威嚴;陳國弱小且遠,有事不能相救,何謂安民反觀子雍之母杜祁,因愛先君,情願讓位逼姞;因欲和狄,複又讓位季隗,自甘居第四,其德何茂先君因此喜其子雍,使出仕秦國,位至亞卿。以國相比,秦國大而且近,有事足以救援;以母較之,杜祁茂德,子受先君之愛,則足以威臨百姓。以此立公子雍,不亦可乎
狐射姑聞此,因趙盾為中軍之帥,不宜再爭,隻得緘口不言。眾卿聞之,亦再無異議。趙盾舌戰獲勝,乃派先蔑為使,士會為副,如秦報喪,並迎公子雍返國。
先蔑奉命,回府收拾行囊,荀林父忽然造府,私下諫止道:主公雖亡,托孤遺囑言猶在耳。且夫人、太子皆在,元戎必欲迎子雍於秦,我恐其事難成。且賈季心懷不忿,若一旦有變,子必為首當其衝,為子雍殉葬。何不托疾,以辭此行
先蔑不以為然:雖賈季不忿,眾卿未服,然晉政皆在趙氏之手,何變之有
荀林父見勸不能入,出而歎道:士伯不聽我良言,此去恐無回矣!
先蔑遂與士會起身,前往秦國,迎接公子雍。
狐射姑見趙盾不從己言,散班之後歸府,終於怒不可遏,手指門外,破口大罵。
狐射姑:我等先父,同為文公勳舊,向來不分彼此;且若論爵位,狐前而趙後。今趙盾小兒,並無尺寸之功與國,何敢欺我如此!
罵夠半日,怒氣稍平,忽然思得一計,乃喚過族黨門客,遣以為使,冒稱襄公遺命,潛往陳國,往迎公子樂,搶先回國繼位。
狐射姑族人出城之時,早有門軍看見,飛奔至中軍元帥府,報告其事。趙盾聞報大怒,遂喚來門客公孫杵臼,下達誅殺令。
趙盾:今命你率領家丁百人出城,往陳國路上埋伏,隻待公子樂來時,休問緣由,連迎接護送者,一並殺之。
公孫杵臼領命,自引家丁出府,分散潛出城門,往郊野埋伏去訖。
畫外音:你道這公孫杵臼,乃是何人則便是當初在河口暗伏蘆葦叢中,將孟明視、西乞術及白乙丙救下,送至秦軍舟師中,那位奇俠漁翁之子。
鏡頭閃回,河下渡口。公孫支迎回三帥,歸報穆公之後。
公孫枝因深感漁翁義氣,便向穆公請假半月,引領家人沿河訪其妻子,欲以厚報。
經過多方打聽,公孫枝終在一處鄉邑,訪得漁翁妻子下落。
公孫枝與家仆進入柴院,見一個少年正持百斤巨杵,在院中舂米。公孫支大驚,問道:你可是河下漁翁之子乎
少年:正是,客從何來我父奉大夫公孫枝所請,往河下渡口接人,今猶未還家。
公孫枝:則我便是公孫枝。你母親何在,引我拜見。
少年向屋內聲喚:母親,今有大夫公孫枝來訪。
吱呀一聲,屋門打開,走出一個中年漁婦,正是漁翁之妻。公孫枝急步上前,拜倒在地,未曾開言,已是淚如雨下。漁婦驚問何故,公孫枝拜罷起身,先請漁婦落坐,這才開言。
公孫枝:你夫漁翁,乃我舊日之友。因奉我請,仗義相救秦帥孟明視等還國,至河中流,被晉將陽處父箭射而死。弟不敢棄其遺孀孤子不顧,故沿河尋訪多日,今終得相見!
漁婦:我夫武功蓋世,然命運不濟,平生未得施展。既歿於戰陣,死得其所。陽處父之箭既能傷他,也是前世對頭,今日夙命,又有何憾。公乃一國大夫之尊,休作此態。
公孫支聞言收淚,因將漁翁之子喚至近前問道:我兒何名,因何有這許大力氣
漁翁子:後生小子無名,曾跟父親學藝十年,故此力大。
公孫支點頭,遂收為義子,取名為公孫杵臼,與其母皆帶回府中,錦衣玉食以待。
三年之後,公孫支病故。
杵臼恐受其族中子侄忌憚相害,乃攜母渡河,來至晉國,為趙盾收留,作為門客。
閃回結束。公孫杵臼奉趙盾之命,引家丁出府,分散潛出城門,往郊野埋伏。
狐射姑派出門客前往陳國,怒氣不息,暗道:便將公子樂迎回,趙盾亦必與我為難,不肯輕易俯允。使趙盾位居我之上者,陽處父也。若不殺之,此恨怎消!且若殺處父,趙盾便失羽翼,不敢與我相爭。陽處父主理國葬,出宿郊外守墓,我有計矣。
於是便喚胞弟狐鞫居:你帶家甲百人出城,詐為盜賊,往刺陽處父,不可有失。
狐鞫居領命,遂引眾丁夜至陵園,逾牆而入。
隻見陽處父正端坐室中,秉燭觀書。鞫居隔窗便是一箭,正中背心。
陽處父中箭,忍痛破窗而走,但因傷重,摔倒園中。狐鞫居上前,取其首級。
狐鞫:可歎,複又可笑!是你當初下河渡口一箭,射中漁翁背心,致其斃命;今日複又被我北心一箭射死,豈非冥冥中,自有報應乎!
歎笑已畢,狐鞫居便持首級,複逾牆而去。
陽處父既死,自有從人暗中窺視,識得行凶者乃是狐鞫居,不由大驚。
凶手去後,從人遂收拾家主無頭屍身,草草埋於襄公陵園。哭至天明,於是易服入城,走報趙盾。便在此時,公孫杵臼亦殺公子樂,引家丁持其首級歸報。
趙盾盤算此役勝負得失,便思:不如暫將陽處父被殺一事放下,先立公子雍即位。
於是意決,叮囑陽處父隨從道:陽太傅既為狐家所害,追究無益。你等自去為家主發喪,若外人問時,隻說是被秦盜所刺,休得泄露真相。待大事已定,我再尋機與你家主報仇。
陽氏隨從焉敢違拗上卿隻得依令而去,為家主辦理喪事。
是年冬十月,朔風大起,瑞雪繽紛。
因見公子雍尚未歸國,趙盾隻得率領群臣,奉太子夷皋,殯葬晉襄公於曲沃。
夫人穆嬴隨同送葬,便問趙盾:先君臨終時托你何事今屍骨未寒,卿便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