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提筆弄文,寫成一封家書,托人寄至成都故宅。卓文君展示來書,見上麵並無隻言片語,隻寫一組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卓文君反複讀之,便知丈夫心思,怒道:此是對我“無意(億)”也!
由是悲憤不已,當即提筆,一揮而就,給負義郎君司馬相如回書一封,就托來使捎回長安。司馬相如拆書視之,見其書近二百言,字字珠璣,每句皆以數字起首,道是:
一彆之後,二地相懸;隻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裡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係念,萬般無奈,且將郎君怨。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燒香秉燭問蒼天;六月伏,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隻世間有此負義郎!巴不得下世你為女,我為男。
司馬相如覽書,忽想起當年卓文君隨己夜奔成都之時,自己家徒四壁,全靠文君當壚,逼其父親贈以萬金,方才度過數年艱苦歲月。又見此書中哀怨言辭,不由心生內疚;又恐休妻之事被皇帝知曉,便息此念,派人將卓文君接進京城,結束長期兩分居生活。
建元六年,番陽令唐蒙受漢武帝詔命為中郎將,征發巴、蜀二郡官吏士卒千人,略取開通夜郎及其西麵僰中。西郡複征調萬人,為漢軍進行陸路及水上轉運。
時因陰雨連綿,轉運役卒因暴雨失期。唐蒙以軍法殺其渠帥,巴、蜀百姓大為震恐。
漢武帝聞之,就派司馬相如為使,前往責備唐蒙,趁機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為,並非皇上本意。司馬相如奉旨寫成《諭巴蜀檄》,傳諭巴蜀,恩威並施,蜀民乃定。
相如出使完畢,回京向武帝彙報,天子賞賜甚豐。
唐蒙掠取夜郎,欲乘勝開通西南夷道路,複征發巴蜀、廣漢士卒數萬人眾。修路二年不成,士卒多有死亡,耗費朝廷錢財無數,朝中諸臣多有上書反對者。
但道路修通之日,西南夷諸國皆服漢朝王化,其功甚偉。
邛、笮兩國君長聞說南夷已附漢朝,亦遣使入貢長安,請求漢帝委以官職。武帝乃任命司馬相如為中郎將,令持節出使,攏絡西南諸夷。
司馬相如衣錦還鄉,蜀人皆都以迎其歸來為榮。相如親撰《難蜀父老》檄文,以解答形式,宣傳漢帝威德。諸夷皆喜,邛、笮、冉、駹、斯榆君長,爭相求為漢臣。
於是拆除舊有關隘,開通靈關道,建橋於孫水之上,直通邛、笮。
司馬相如安撫西南諸夷,還京歸報天子,漢武帝大悅,愈加寵信。
其時司馬相如年過五十,依然花心不改,由是便對妻子卓文君提出,要娶一位茂陵女子為妾。卓文君見此,對司馬相如徹底失望,乃寫一首五言《白頭吟》答之。其詩辭雲:
皚如山上雪,皓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並又附《訣彆書》,其文略雲:
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彆,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寫畢置於案上,還於房中,取琴撫奏自慰,曲罷便欲自殺。
司馬相如散朝歸來,及時見到詩文,急入內室,向妻子道歉請罪,並絕納妾之念。
元狩五年,司馬相如因病免官,隱居茂陵。
漢武帝道:司馬相如大才,家中藏書必豐。可派人取之,恐其死後散失可惜。
遂派近侍所忠,前往茂陵購取。所忠到至,方知司馬相如已死,而其家中並無藏書。
卓文君道:長卿本來不曾有書。其時時寫書,人便時時取走,因而家中空空。今隻留書一卷,囑說近日必有天使來取,便即獻上。未料大人果至,取歸可也。
所忠便持其書以歸,交於天子。
武帝覽之,見其書中所言,皆是有關曆代封禪泰山諸事。天子驚異不已,由是其後便參照其書,封禪泰山。
司馬相如死後,卓文君哀痛欲絕,形單影隻,亦於次年深秋香消玉殞。
經過漢初數代皇帝休養生息,至漢武帝時,天下殷富,國力強盛。
漢武帝雄心萬丈,立誌掃平**,混一宇內,重建秦始皇帝功業。於是決定對南越國用兵,采取先削後平政策,從內部瓦解南越,再以武力徹底消滅,完成統一大業。
漢元鼎四年,乃是公元前3年。武帝劉徹命安國少季出使南越,並帶諫議大夫終軍前往,勸說南越王趙興到長安朝見天子,歸附王化,以免刀兵之苦。
使團眾人皆知此去凶多吉少,不免心懷惴惴,猶如芒刺在背。終軍乃是漢朝有名辯士,卻是壯懷激烈,毫無畏懼,徑向漢武帝請奏: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
武帝大喜,由是命隨安國少季南下。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使團曉行夜住,不一日來至南越國都番禺,先見太後樛氏。
安國少季本是樛太後情人故交,故此先來相會,撩以陳年舊事。樛太後一見安國少季,早就舊情複燃;再兼終軍三寸不爛之舌,辯才無雙,遂欣然同意降漢。
南越國王名叫趙興,不敢違拗母後意願,於是答應入朝晉見漢帝,並比於內地諸侯,三年一朝;撤除邊關之兵,取消南越國割據帝王之位。
越王降書到京,漢武帝龍顏大悅。遂許趙興母子入朝,並按漢朝之例,賜給南越丞相、內史、中尉、太傅等官員印章;下詔廢除南越諸法,推行漢律,改其舊俗。
聖旨下達,樛太後及趙興母子拜受,皆感稱心如意。未料權相呂嘉身為越人,極力反對南越歸漢,堅執不受漢帝詔旨。南越諸臣見此,也便各懷機心,猶豫不定。
樛太後見此情狀,乃設一計,精心擺下一場鴻門之會,請漢朝使團赴宴,呂嘉相陪。
酒過三巡,樛太後借祝酒之際,質問丞相呂嘉:南越歸順漢朝,利國利民之事,天下皆知。卿既為百官之首,現當為國為民著想,為何極力反對
其辭嚴厲,是欲激怒呂嘉,使其出言無狀,便借漢使之手殺之。
呂嘉並不上當,從容答道:南越之事,當議於越人,臣亦不得自專也。
漢使見其不動聲色,也就有所顧忌,不便當場斥責,更無由反目動手。
樛太後生性剽悍,聞言大怒,於是扔掉手中酒杯,奪過身側侍衛手中長矛,欲刺呂嘉。南越王趙興不想把事情鬨大,上前阻止其母,長矛便不得刺。
呂嘉之弟掌握禁軍,聞訊急入,帶兵護送兄長呂嘉離開。
樛太後未能除去呂嘉,心中懷憂,於是催促兒子整理行裝,準備北上長安,朝見漢帝。便在此時,呂嘉已在城中暗地散布謠言:越王年幼,樛太後乃是漢人,與漢使私通,欲將先王所遺珠寶獻給漢帝,邀功請賞。如我越人歸順,則必被其賣為奴仆,終生不得自由。
越人對樛太後本就缺乏信任,聞此謠言,更加支持呂嘉,南越歸漢之事便即半途而廢。漢武帝聞知南越國內生變,乃派韓千秋與樛太後弟樛樂率軍前往,討伐呂嘉。
漢軍未至,呂嘉已反。由是帶領暴亂兵民入宮,殺死樛太後、南越王趙興。又出城襲擊漢營,殺死所有漢朝使者。另立第三代南越王趙嬰齊之子趙建德為王,再與漢朝對抗。
呂嘉將漢朝使者所持符節用木匣裝好,並附一書,佯作向漢朝謝罪,置於漢越邊境,同時派兵,嚴加防守要塞。
漢武帝得知,非常震怒,乃命撫恤死難漢使家屬,並封韓千秋之子韓延年為成安侯,樛樂之子樛廣德為龍亢侯。一麵調遣罪人及淮南水兵共十萬人,兵分五路,進攻南越國。
詔命:第一路,以衛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從長沙國桂陽出兵,直下湟水;第二路,以主爵都尉楊仆為樓船將軍,從豫章郡出兵,直下橫浦;第三路及第四路,以南越降將為戈船將軍與下厲將軍,從零陵出兵,一下漓水,一抵蒼梧;第五路,以馳義侯率領巴蜀罪人,複又調動夜郎**隊,直下牂柯江。五路軍馬,都在番禺會師。
呂嘉聞說漢武帝來伐,也便調集舉國人馬,憑借嶺南天險,與漢軍相持。
戰爭十分激烈,持續一年之久。
元鼎六年冬,樓船將軍楊仆搶先攻下尋峽,然後攻破番禺城之北石門,乘機向南推進,挫敗南越國先頭部隊,等候伏波將軍路博德軍。
路博德因為路途遙遠,便令大軍在後,先引一千精卒來與楊仆會師,一同進軍。
趙建德與呂嘉不敢出迎,皆在城中固守。南越自建國以來,近百年不經戰事,難敵漢朝百戰精兵。番禺在漢軍重重包圍之下,未久便即軍心渙散,漸不能支。
楊仆將軍隊駐紮番禺東南,趁夜發起攻擊,放火燒城,製造混亂。
路博德則在城西北安營,遣使招降,賜給印綬,複使降者回去招降守軍。南越國人久聞伏波將軍路博德威名,紛紛投奔旗下;黎明時分,城中守軍大部投降。
呂嘉見勢不妙,遂在天亮之前率領數百部眾,簇擁南越王趙建德出逃,乘船沿海往西。路博德入城,問明呂嘉去向,派兵入海追捕。
時過未久,兩路軍馬先後回來獻功。校尉司馬蘇弘擒獲趙建德,郎官孫都擒獲呂嘉。
聞說國王及國相皆都被擒,南越國屬下各郡縣不戰而下,紛紛投降。
楊仆及路博德上奏漢帝,將趙建德及呂嘉就地斬殺,傳首長安。
南越就此滅亡,國祚九十三年。漢武帝平定南越,遂在嶺南設立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是謂嶺南九郡。
鏡頭轉換,按下平定南越,複說出使西域。
早在漢武帝初即位時,便有北擊匈奴之意。因親自審問匈奴降將,得知一個重要消息:大月氏被匈奴冒頓單於滅國,就此闔族西遷;始終便有報仇複國之意,苦於無人相助。
武帝聞而大喜,決定遣人出使西域,聯合大月氏,夾攻匈奴,斷其右臂。經過仔細甄選,因聞郎將張騫熟知隴西地理風物,為人強力,寬宏大度,便決定以其為使。
張騫字子文,漢中郡城固人氏。遂奉武帝詔命,率領一百餘名隨從,由匈奴人堂邑父為向導,從長安出發,西行進入河西走廊,始其萬裡長征,艱苦之旅。
當時河西走廊之地,完全為匈奴人控製。故當張騫一行穿過河西之時,不幸碰上匈奴騎兵,百餘人馬全被抓獲。匈奴右部諸王將張騫等人押送匈奴王庭,來見軍臣單於。
單於:你等何人,將欲何往
張騫:某乃漢臣張騫,奉漢帝之命,出使月氏。
單於:月氏在我北方,漢使何以得往倘我欲遣使南越,漢帝肯許我通行乎
張騫:既不許通行,殺我可也。
單於:倒看不出,漢人中還有如此硬漢。將其扣留,若不投降,永不釋放!
軍臣單於為拉攏張騫,命人進行種種威逼利誘,但張騫誓不辱君命,持漢節不失。單於大怒,由是便命張騫與其使團前往塞北牧羊,拘留十年之久。
元光六年,匈奴監視漸漸鬆弛。張騫趁其不備,帶領隨從,逃出匈奴人控製。
於是北經車師,一路打聽月氏人所在。聞說月氏人複被烏孫國戰敗,被迫從伊犁河流域繼續西遷,進入鹹海附近媯水地區,征服大夏,另建家園。
張騫牢記使命,不忘初心,由是折向西南,進入焉耆,再溯塔裡木河西行,過庫車、疏勒等地,翻越蔥嶺,直達大宛。
這一路好走!間關萬裡,風沙漠漠,說不得行軍艱苦。戈壁灘上飛沙走石,熱浪滾滾;蔥嶺高如屋脊,冰雪皚皚,寒風刺骨。沿途人煙稀少,水源奇缺。加之匆匆出逃,物資準備不足,張騫一行風餐露宿,備嘗艱辛。
其後不久,隨身所帶乾糧吃儘,使團陷入困境。多虧堂邑父善射,便教眾人射殺禽獸,聊以充饑。不少隨從或因饑渴倒斃途中,或因迷路葬身黃沙冰窟。
張騫與堂邑父曆儘艱苦,終至大宛,回顧隨從,隻剩二十餘人。乃持漢節求見大宛國王,說明出使月氏沿途遭遇,望能派人相送,前往大月氏。
大宛國王:我與你大漢朝萬裡遙遠,向無交往,何必與匈奴為敵,護送你等東歸
張騫:我大漢朝國力昌盛,物阜民豐。臣若能返回漢朝,一定奏明漢皇,重重酬謝。
大宛國王:我早就風聞漢朝富庶,欲通使往來,苦於不識路徑,未能實現。即是漢使到來,實乃天意,況又有重酬乎貴使放心,寡人派兵送你等前往月氏便了。
張騫大喜,施禮道謝。大宛國王熱情款待,遂派向導譯員,將張騫等人送到康居,然後返回。張騫又遊說康居王,使其遣人護送,終至大月氏國。
回首往夕,出離長安之時正當青年,此時已是早生華發。張騫百感交集,乃在館驛中休息數日,沐浴更衣,持節叩門入宮,向月氏王遞交國書,說明來意。
未料十餘年光陰已過,此時月氏王已非舊主,新王對匈奴滅國之恨已經不深。且由於新國肥沃,物產豐富,並距匈奴、烏孫很遠,再無外敵寇擾,由是不願東歸。
張騫等人在月氏逗留年餘,月氏人雖然熱情相待,隻是不從其盟。在此期間,張騫曾越過媯水南下,抵達大夏藍氏城;後見遊說不果,乃於元朔元年動身返國。
歸途之中,張騫為避開匈奴,改變行軍路線,繞行塔裡木盆地南部,昆侖山北麓,從莎車經於闐、鄯善,通過青海羌人區歸漢。
但出乎意料之外,羌人此時也已淪為匈奴附庸,張騫等人再次被俘,又扣留年餘。
元朔三年,軍臣單於亡故。匈奴為爭王位發生內亂,張騫終於乘亂逃出,轉回長安。
此番出使西域,張騫從武帝建元二年出發,至元朔三年歸漢,其間共曆一十三年。出發時一百餘人,回來時僅剩自己與堂邑父兩人。
畫外音:張騫此次遠征,雖未能與同大月氏建立聯盟,但產生實際影響,可謂極大外交成功。秦始皇時,北卻戎狄,築長城以護中原,西界不過臨洮;玉門關之外廣闊西域,尚為中國勢力不及。張騫通使西域,不僅親自訪問西域以及中亞諸國,且初步了解到伊犁河流域、裡海以北、波斯安息、大食條支、南亞身毒等國情況。自此不僅西域同內地聯係日益加強,而且中國同中西亞以至南歐交往也始建立,是謂“鑿空”之功。
回到長安之後,張騫將其見聞詳奏漢帝,並說所經諸國風情。
漢武帝對張騫出使西域成果非常滿意,特封其為太中大夫,並授堂邑父為奉使君。
鏡頭閃回,按下張騫出使,複說馬邑之謀。
當張騫西去之時,元光元年秋,匈奴來漢,請求和親。漢武帝心中不願,由此先將匈奴使者安置館驛,召集眾臣商議對策。
時有燕人大行令王恢,乃是邊吏出身,一向反對向匈奴和親。當即出班奏道:匈奴反複無常,弱時請求和親,強時便即入侵,豈可輕信若依臣計,不如拒和開戰。
禦史大夫韓安國當即反駁:千裡作戰,萬裡輸運,豈保必勝不如和親,以保平安。
漢武帝聞此,舉棋不定,於是便令暫許和親之議。
元光二年,有馬邑商人聶壹來找王恢,對其獻策道:匈奴常侵邊界,總是禍根。朝廷既不願勞師遠征,何不誘引匈奴以入我境,伏而擊之
王恢:公以何策,引匈奴以入
聶壹:我常在邊界貿易,匈奴人皆都認識。若將軍肯依我計,某便可以貿易為由,佯稱與將軍有仇,願引其軍來襲,將馬邑獻給匈奴。單於貪圖馬邑貨物,一定自引軍來。彼時將軍埋伏於彼來路,專等單於一到馬邑,即可斷其歸途,擒而斬之。
王恢聞而大喜,乃將聶壹計策寫成條陳,奏報朝廷。漢武帝心動,再次詔命群臣商議。
韓安國複又反對:匈奴人本來便即善使誘敵之策,此等顯計,如何瞞得他過以高祖皇帝英武聖明,尚被匈奴圍於平城七日之久,至有白登山之危。況兵馬相交,天下騷動,勝負難料,切切不可輕率出兵!
王恢力爭:當年代國雖小,獨當匈奴,君臣尚能同仇敵愾,奮勇抗擊外侵。今華夏海內一統,力勝代國數十倍,忍辱許以和親;匈奴猶自屢背盟約,是因我抗擊不力故也!
漢武帝道:王恢之言是也。以和親求安,終非長策。孤意已決,卿等毋須再爭。
韓安國雖然不服,但亦不敢再言。於是厲兵秣馬,準備開戰。(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