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我未參與其謀,又非其親屬,因何連坐
衛律:我棄漢歸順,受單於恩寵,賜爵位富貴。蘇君投降,亦與我同,可做兄弟。
蘇武:為人臣子,不顧恩義,背君叛父,投降蠻夷,我見你則甚單於命你決定他人死生,反欲挑起兩國君主矛盾,坐觀成敗。南越國曾殺漢使,終遭國滅,成為漢朝九郡;宛王曾殺漢使,亦遭消滅,人頭被懸北門示眾;朝鮮曾殺漢使,滅國亡身。隻有匈奴,尚未遭如此下場而已。你明知我不降,則請開刀殺我;令兩國開戰,匈奴覆滅,自我而始可也。
衛律知道蘇武不可脅迫,遂以其言報告單於。
單於果然不敢輕殺蘇武,但越發欲使其降,就囚禁蘇武,置於大地窖內,不給吃喝。
蘇武嚼雪吞氈,幾日不死。
單於就將蘇武遷至北海,命其放羊,說等公羊生崽才可歸漢,將常惠等人安置彆地。
蘇武到至北海,爬冰臥雪,寒風凜冽,鑿穴以居。因為沒有糧食,隻能挖掘野鼠所藏果實充饑。乃持漢節牧羊,晝夜不棄,五六年後,節上獸毛全部脫落,形銷骨立。
草長草枯,轉眼六年過去。
第七年上,單於弟於靬王到北海打獵,見到蘇武大驚,敬重其氣節不屈,便命人供其衣物,又時常接濟糧食。又三年後,於靬王大病,臨終前想起蘇武,複賜其馬匹、牲畜、服匿、穹廬,以度艱難。於靬王死後,其部下也都遷離。
是年冬天,丁零人盜走蘇武羊群,使蘇武又再度陷入窮困。
閃回結束,複敘蘇武及李陵交集。
蘇武在漢朝時,便與李陵交厚。武帝天漢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其後單於派李陵去北海,為蘇武設酒宴歌舞,勸其歸降。
李陵乃對蘇武說道:單於聽說我與兄交情深厚,故命我來勸說,望兄能成為匈奴臣子。我兄到死不能歸漢,白白在此不毛之地受苦,即使堅守信義,又有誰能看見
蘇武:我之忠義,存乎於心,感於天地,何必非要人見
李陵:我兄不忘漢帝,漢帝何曾掛念賢兄況漢帝無情寡義,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蘇武:漢帝有何薄情寡義之行
李陵:昔蘇嘉長君為奉車都尉,隨從聖駕至雍棫陽宮,皇帝扶輦下除,撞柱斷轅,長君被控為大不敬,伏劍自刎,皇帝隻賜錢二百萬,作為喪葬之費而已。又有蘇賢孺卿,隨從聖駕祠於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駙馬入水而溺。宦騎逃亡,皇帝詔命孺卿追捕,未獲凶手,孺卿惶恐服毒自殺。弟陷入重圍,詐降匈奴,漢帝便殺我全家,有何情義
蘇武:兄降匈奴,有情可原。弟之家小,卻未曾被殺,因何叛漢
李陵:賢兄原來不知。弟來匈奴之時,兄之老母已不幸去世,是小弟親自送葬至陽陵。兄妻年少,聞說候兄不歸,亦已改嫁。兄有兩妹,兼二女一子,自兄離家至今,已十數年矣,生死不知。人生譬如朝露,我兄何必自苦如此!
蘇武:我被困匈奴不歸,妻離子散,宜也,並非漢帝之過。
李陵:弟初降時,亦痛苦如狂,自恨叛漢。兄不願降,豈勝過小弟當初陛下年老,法令無常,大臣無罪而被滅族者數十家,自身尚不可保,況家人乎兄聽我勸,休再執拗。
蘇武:我蘇家父子,對朝廷無甚功勞,因陛下恩遇,才能位列將帥,獲爵封侯。兄弟忝為近臣,肝腦塗地,以報君恩。今能殺身報恩,即使刀山油鍋,亦甘之如飴。臣奉其君,便如子事其父。子為父死,有何憾焉我兄休要再言。
李陵:賢兄務必聽從愚弟良言,免致後悔。
蘇武:我料必死矣!定要迫我投降,則請結束今日歡飲,死於我兄麵前可也!
李陵慨然長歎:噫,我兄真義士也!李陵與衛律罪惡,上能達天!
於是眼淚雙流,告彆蘇武而去。乃命妻子送給蘇武牛羊數十頭,以維持生計。三年之後,漢武帝駕崩,昭帝繼位。李陵聞聽此信,於是又到北海,來見蘇武。
李陵:近有邊界兵士,擒獲雲中郡俘虜,謂漢朝吏民皆都服喪,說陛下駕崩矣。
蘇武聽罷,麵向南方放聲大哭,吐血滿襟,每日早晚哭吊,達數月之久不止。
又數年之後,匈奴與漢朝達成和議,互相遣還此前所扣留對方使節。漢昭帝遣使前至匈奴,尋求蘇武等人。匈奴單於心中含愧,便向漢使謊稱蘇武已死。
蘇武使團副使常惠,在監禁中聞說漢朝新君派使前來,便請求看守人員押同自己前往,夜見漢使。因述說十幾年來在匈奴情況,並說蘇中郎尚且健在,仍在北海牧羊受苦。
漢使聞知,大為感動,淚流不止,但恨無計可施。
常惠:大人來日可以辭行為由,再往見匈奴單於,如此如此,便可救得蘇武回國。
說罷告辭,與看守複歸禁所。
漢使聞知又驚又喜,便依常惠所教,來見單於,說要還朝南歸。單於以為漢使已被自己謊言哄過,於是便命排擺酒宴,為漢使餞行。酒過三巡,漢使忽然目視單於,麵含哂笑。
單於:貴使不飲,笑者為何
漢使:臣將去矣,再問大王,蘇武果已死乎
單於:貴使醉矣,何出此戲言
漢使:正因漢天子知道蘇武尚在,方命下臣前來迎還。臣若以此回複,非但犯有欺君之罪,必然全家遭受刑罰;便是漢匈之盟,也將危乎殆哉!
單於:漢天子據何而作此論
漢使:去歲秋季,漢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頭大雁,見其腳上係有帛書,乃是漢使中郎將蘇武所寫,說其在北海牧羊。大王卻說蘇武已死,得無謬乎
匈奴諸部大人當時在坐相陪,聞聽此說,俱都非常驚訝。
單於故作大驚,乃向漢使道歉:蘇武等人的確尚存,前言是相戲耳。
於是派人前往北海,請蘇武還歸汗庭,並釋其舊部,命與漢使還朝。
李陵聞之,喜悅萬分,乃於自己帳幕中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作彆。席間心生無限感慨,讚歎說道:今日我兄還歸長安,非但在匈奴國中揚名萬裡,亦必在漢室皇族中顯赫尊貴。
蘇武:弟得生還,已是萬幸,何論異域揚名,返鄉顯貴!
李陵:不然。即窮儘古代史書所載,圖畫所繪人物,怎能超過我兄忠義參天!
蘇武:某隻憑一片丹心,不曾失節而已,我兄不必如此謬讚。
李陵:小弟無能,且兼膽怯,胸中亦懷忠君報國之誌!隻一念之差,以至於此。
蘇武:昔聞霍光曾派人來請我兄還朝,則因何當麵拒之
李陵:當初假如漢廷姑且寬恕小弟兵敗罪過,不殺我老母,使弟能忍奇恥大辱,完我所蓄已久誌願,則便如曹沫在柯邑訂盟一般,必能永垂青史。此乃十數年來,小弟一直耿耿於懷,所不能忘記者也!然漢帝戮我全家,是為奇恥大辱,弟尚有甚顧念罷也,今日言之,僅使賢兄解我心事而已!弟已成異國之人,此日一彆,當人鬼永隔!
敘說已畢,乃拔劍起舞,口中唱道:徑萬裡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催,士眾滅兮名已潰。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邊歌邊舞,淚下縱橫,於是同蘇武永彆,此生再不相見。
翌日漢使告辭,單於召集蘇武舊日部下,俱令使歸。當初蘇武出使之時,隨行斥侯、士卒百餘人。今除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者,跟隨回歸長安者,隻剩寥寥九人而已。
漢昭帝始元六年春,蘇武回到長安。昭帝見到蘇武,大為感動,命其攜帶祭品,前往拜謁武帝園廟,以為複旨。祭罷先帝還宮,遂官拜典屬國,俸祿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官田二頃,住宅一處。常惠、徐聖、趙終根等隨行部下三人,都官拜中郎,賜絲綢各二百匹。其餘六人因年老返鄉,各賜錢十萬,終身免除徭役。
畫外音:當此之後,蘇武隻與李陵書信往來而已,平生再未見麵。李陵於元平元年病死,終老於異國他鄉,壽止六十一歲。自其投降直至病故,共在匈奴生活二十餘年。
鏡頭轉換,複說漢朝之事。
漢昭帝劉弗陵登基為帝,遵照武帝遺詔,由大將軍霍光主持國政、錄尚書事;車騎將軍金日磾、左將軍上官桀為其副手,次年改元為始元。
始元元年九月,金日磾病逝,終年四十九歲。漢昭帝為其舉行隆重葬禮,賜給安葬器具及墳地,用輕車軍士為其送葬,軍隊排列直到茂陵,賜諡號為敬侯。
霍光掌握朝廷大權,繼續采取休養生息政策,減輕稅收勞役,國事井井有條。
左將軍上官桀與霍光同為托孤輔政大臣,但卻與其子上官安一起,聯合漢武帝之女蓋長公主、燕王劉旦,以及輔政大臣桑弘羊等,共同結成同盟,反對霍光。
這一日,因打聽到霍光休假在家,未曾上朝,上官桀遂假托燕王劉旦名義,向漢昭帝上書,誣陷霍光懷有不臣之心。同時與桑弘音內外接應,做好準備,打算一舉擒殺霍光。
鏡頭閃回,敘述上官安與霍光結仇經過。
上官安乃是霍光女婿,娶其長女為妻。霍光長女為上官安生有一女,名曰上官氏。
上官安欲使上官氏為皇後,請求嶽父,未料遭到霍光極力反對;於是轉走蓋長公主門路,成功實現目的,送女入宮,立為皇後。
上官家族為回報蓋長公主,複欲將公主情夫丁外人封為列侯,任職光祿大夫。霍光此前向來反對上官家族親戚封官,此番也是嚴辭駁回。雙方因而結怨,成為政敵。
昭帝雖然年僅十四歲,但識破上官父子陰謀,對其誣陷劾奏霍光,向來不予理睬。
繼又詔諭群臣,如再有人上書毀謗霍光者,務必追究到底。
上官桀等人見無法從昭帝處下手,乾脆鋌而走險,決定聯絡另一托孤大臣桑弘羊,發動政變誅殺霍光,廢黜昭帝,另立燕王劉旦為帝。
桑弘羊乃洛陽人,出身商人家庭。漢景帝末年,以精於心算入宮,成為太子劉徹伴讀。桑弘羊由此與武帝關係親密,並逐漸成其得力助手。
元狩三年,為應對因對外戰爭造成財政虧空,武帝采納鄭當時建議,下令實施鹽鐵官營,將原屬少府所管轄鹽鐵經營劃歸大農令,由國家壟斷鹽鐵生產。並任命大鹽商東郭鹹陽、冶鐵商孔僅為大農丞,專門負責此事。
桑弘羊由於善於計算,乃以侍中參與鹽鐵官營規劃,負責計算言利。元鼎二年,提拔桑弘羊為大農丞,統管會計事務。此後數年,參與假民公田、鑄五銖錢、西北屯田等事。
元封元年,命桑弘羊為治粟都尉,代理大農令,推行鹽鐵官營製度,均輸法,創立平準法,實行納粟拜爵、補官及贖罪政策。太初元年,大農令改稱大司農,屬官係統得到整頓擴大。天漢元年,桑弘羊實授大司農,推行酒榷製度。
漢武帝病重,遺詔加封桑弘羊為禦史大夫,便為托孤輔政大臣,一步登天。輔政大臣之中,金日磾早卒,田千秋不任事,大權主要集中在霍光、桑弘羊及上官桀三人手中。
桑弘羊經常自誇功勞,並欲為子弟謀官,卻屢被霍光拒絕,因而二人矛盾激化。更因昭帝立皇後之事,上官桀父子、蓋長公主、桑弘羊三家勢力聯合。
閃回結束。霍光為保證與民休息政策得以施行,醞釀鹽鐵會議,以使朝臣認識到鹽鐵專營弊端,並為壓製桑弘羊獲取朝野輿論支持。
始元五年六月,諫議大夫杜延年向霍光建議施行文帝時期政策,提倡節儉、對民寬和。霍光采納,詔令三輔、太常各舉賢良二人,各郡國察舉文學一人。
始元六年二月,霍光召集京師賢良文學之士,召開鹽鐵專題朝會,共同商議罷黜鹽、鐵、酒等專營政策。史稱鹽鐵之議,曆時五個多月。
當時與會人員,分列三等。
其一為朝廷有司官員,以禦史大夫桑弘羊為首,並丞相府屬官、禦史大夫屬官等。主要發言人是禦史大夫桑弘羊,共發言一百一十四次。禦史發言十九次,丞相史發言十五次。
其二為民間賢良文學之士,共六十餘人。知名者有茂陵唐生、魯國萬生、汝南朱子伯、中山劉子雍、九江祝生等。
其三為中間方丞相田千秋,發言不多,隻在雙方辯論激烈之時,折中調解。
在鹽鐵會議之上,賢良文學對鹽鐵官營等財政措施全盤否定,進而攻擊漢武帝時期內外政策;桑弘羊則堅決捍衛鹽鐵官營,與賢良文學展開激烈論辯,充分肯定抗擊匈奴、加強中央集權、大力抑摧豪強,以及農商並舉政策作用。
其後議論焦點並涉及農業基本政策,對社會現狀估計,以及以倫理道德觀念理解,如何看待古今關係等各個層麵,漸漸成為對漢武帝一代政治得失總結批評之會。
賢良文學指責鹽鐵官營、均輸、酒榷等現行政策與民爭利,導致民風敗化,將鹽鐵官營視為民生疾苦根源;主張重農抑商,本質則是反對官營。
畫外音:鹽鐵之議,雙方爭論五個月之久,會議結束,勝負各半。最終結果,朝廷罷去郡國酒榷及關內鐵官,其他各項政策維持不變。但霍光借助賢良文學,取得廣泛輿論支持,也使官營政策有所收斂。自此賢良文學受到朝廷重視,成為政治活躍力量。鹽鐵之議討論自由度之高,在整個中國古代史上少有,實為罕見。
鹽鐵之會後,上官桀父子愈加痛恨霍光,加緊謀反步伐。
上官桀是隴西上邽人,初任羽林郎,以勇力著稱。太初年間隨貳師將軍李廣利征伐大宛,積功拜為左將軍,接受遣詔輔佐幼主,封為安陽侯。
上官安因是皇後之父,被封桑樂侯,領車騎將軍,因此驕橫淫逸。每在殿上領受天子賞賜,便對賓客炫耀。每至喝醉,便赤身在內宅行走,與繼母及父親姬妾侍婢**。
上官桀父子見昭帝越發親近霍光,便即惱羞成怒,就暗地集結黨羽,陰謀宮變。因而聯絡燕王劉旦,欲立其為帝,條件是事成之後,需封自己父子為王。
漢昭帝繼位時因年僅六歲,燕王劉旦覬覦皇位,遂遣中大夫至長安上書,請於各郡國設立武帝宗廟。霍光不同意其請,為表撫慰,奏請昭帝賜錢三千萬,增加封邑一萬三千戶。
劉旦大怒,對群僚說道:太子死後,我為嫡長,本應稱帝,還需彆人甚麼賞賜!
於是暗地勾結中山哀王之子劉長、齊孝王之孫劉澤,密謀造反。其後發檄國內,謊稱接受武帝遺詔,可以掌管地方行政,修治武備,防禦非常事變發生,以此招兵買馬。
又召集群臣,詢問治國之策。
郎中成軫進言:隻要大王起兵,燕國吏民婦孺,誰不奮臂向前,跟隨大王!
燕王聞言大喜:昔呂後在位,矯詔立惠帝之子劉弘為帝,諸侯王拱手侍奉八年。太後駕崩,大臣誅滅呂氏各王,迎立孝文帝,天下才知劉弘不是惠帝真子。我身為武帝嫡長,反倒不能繼立;上書建議為武帝立廟,也不被采納。今所立新帝,必非我劉氏嫡係。
由是傳檄劉澤,聲稱昭帝不是武帝之子,天下諸王宜共舉兵伐之。又派人到郡國鼓動蠱惑百姓,製造動亂。又招徠郡國賦斂銅鐵,製造武器,檢閱車騎。
郎中韓義勸諫,當以前代燕王臧荼、盧綰為鑒。劉旦怒而不聽,殺死諫臣十五人。
始元元年八月,劉澤回到齊國都城臨淄,意圖謀殺青州刺史雋不疑,起兵響應劉旦。事尚未行,被人得知,向雋不疑告發。雋不疑分遣吏役,將劉澤及其黨羽捕拿,奏報朝廷。
漢昭帝聞報,派大鴻臚前往臨淄調查,驗證齊王之反,連帶燕王陰謀,亦被揭發。
結果劉澤被處死,而劉旦因為至親,赦而不究。
燕王得到寬赦,非但不知戒懼,愈增其怒,反心不息。此時上官桀父子與蓋長公主謀劃政變,遣秘使前來相約。
燕王覽書大喜,當即答允,並許事成之後,便封上官桀父子皆為王侯。(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