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金城,漢軍大營。冷月在天,群星不明。
中軍大帳之內,老將軍趙充國麵對諸將,侃侃而談,最後力排眾議。
趙充國: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又曰兵貴神速。我在夜間搶渡,其何得知
諸將:末將等願聽將軍命令!
趙充國:既是如此,諸將聽令。著即派遣三支小隊,第隊百人,騎馬銜枚先渡,渡後安營置陣。若無敵情,速派人回報,再渡大軍過河。
諸將:諾!
於是各歸己營,召集部眾,依計而行。及至次日天明,三支人馬全都渡畢,乃據守河岸,遣人回報大帥。趙充國親率大軍出城,依次全都過渡。
漢軍渡畢,迅速上馬,列成陣勢。
忽見遠處塵土飛揚,哨馬來報:羌人百騎前來,前來哨探我軍。
諸將聞聽,齊都叫道:敵兵既至,末將請求擊之。
趙充國:我軍兵馬方渡,略有倦意。況羌人區區百騎,不必著意貪求。
諸將聽罷,不敢再言。
趙充國又問哨騎:前麵四望峽中,可有羌人埋伏
哨騎:屬下已仔細探過,峽穀中並無伏兵。
趙充國:早知羌人不善用兵,今觀果然如此。其若調派數千人防守四望、陿中,我軍何能前進半步傳令眾軍,就地紮營,埋鍋造飯,休息一日,再趁夜間行軍。
諸將:諾!將軍用兵如神,我等拜服。
羌人百騎遠望漢軍已經渡河紮營,不敢近前,撥馬而去。
趙充國聞報,棄而不顧,隻令大軍飽食足睡,養精蓄銳整日。直待夜幕降臨,乃傳令拔營起寨,縱馬疾行百裡,天亮前到至金城西部都尉府,羌人哨騎竟然毫無知覺。
一萬漢軍精騎安全抵達都尉府,趙充國卻不提打仗之事,隻下令部眾飽餐酣睡,而且日日饗宴軍士,恍若太平無事。全體士卒皆都摩拳擦掌,盼望為朝廷效力立功。
數日之內,羌人遊騎多次前來挑戰,試探漢軍虛實。諸將大都要求出擊,趙充國不許,嚴令堅守不出,擅自出戰者依違背軍令處置。
羌人連日間多次往來,不見城中動靜,也便習以為常,常有散騎跳下馬來,坐在高坡遠望城中。甚至坐騎跑到一裡開外啃草,也不理會。
趙充國在城頭見此情狀,抬手喚過身側副將,手指城外高坡,附耳低言。
副將點頭領會,下城上馬,招呼部下兩員壯卒,命將城門隻開一縫,三騎快馬悄悄擠出城門,借樹木草叢掩映,潑風般向高坡衝至。
羌人遊騎聽到馬蹄之聲,抬頭看時,漢軍三騎已到近前,不足十丈。羌卒叫聲啊呀,翻身跳起。有的慌去地上掇起彎刀,有的急尋自己戰馬坐騎,亂作一團,不能相顧。
說時遲,那時快!漢軍副將及兩名勇士早至近前,各出兵器,將三名不及上馬羌卒橫掃在地,複哈腰提起,橫擔馬鞍,撥馬衝下山坡,向城中奔回。
這一連串動作,猶如電光石火,更似迅雷不及掩耳,隻於瞬息之間完成。待羌人上馬挺刀,或摘弓抽箭,漢軍三騎早已奔回本陣,叫開城門入內。
副將押解三名俘虜登城,向主帥施禮交差:將軍算無遺策,末將幸不辱命。
趙充國:亦全仗將軍神勇,騎術無雙。兀那羌奴,你等是要死要活。
羌俘:將軍老爺恁地說時,我等皆是求活。
趙充國:你等若照實回答本將軍提問,則可饒過不死。
羌俘:爺爺請問,小人等不敢不說。
趙充國:我來問你,你諸羌首領聞我天兵到來,作何計較
羌俘甲:我家首領本謂道路遙遠,天朝鞭長莫及,故此造反。聞說天兵到來,後悔莫及。
羌俘乙:漢朝發兵,倒也在我家首領預料之中,不甚擔心。但聽說是當年蒲類將軍趙爺爺帶兵前來,便就皆都恐懼,互相埋怨。
漢副將:狗奴!你道眼前此人是誰
三羌俘聞此,抬頭偷眼看時,見趙充國須發皓然,不怒自威,恍然大悟,齊都叩頭。
羌俘丙:我諸羌眾家頭領痛悔不迭,互相埋怨。因說趙將軍雖然年邁,但依舊被朝廷重用,必有奇謀。若我等一戰敗亡,則萬事休矣!
趙充國:你等此言,似乎不實
三羌俘:若有半句虛言,願受重處!
趙充國察言觀色,便知所言是實。於是揮手:帶去關押,好生看待,不許為難。
三名羌俘聞說可以不死,皆都感激涕零,爭相叩頭稱謝,後被軍卒押走。
趙充國通過審問,知道羌人畏己,因而內部已發生矛盾;由是心中有數,便即下城,升帳召集諸將,並請都尉府都尉列坐,商議出兵之策。
趙充國:我軍隻有萬騎,又渡河深入敵境,利於速戰。都尉大人以為如何
都尉:老將軍所言極是,今敵眾我寡,不戰則已,戰則務必一擊成功,方是上策。
趙充國:如此,大人有何良策教我
都尉:將軍到此數日,隻是養精蓄銳,不見動靜。今忽聚將議戰,必是成竹在胸。老將軍百戰百勝,威震西域;末將何能,敢在將軍麵前賣弄見識
趙充國:大人休要過謙。公久居河西,熟悉諸羌風物人情,兼識地理,必有高見。公即藏珍,不如我先發問:公謂草原大漠爭戰,將以何策得占先機
都尉:千裡草原,萬裡戈壁,一望無際,隻可侍勇衝撞,不利埋伏圍殲。依某愚見,若保必勝,必須用間。
趙充國:善哉此言!既是如此,可有用間之便
都尉:就便將軍不問,末將也正要向將軍回稟。當先零部落謀反之初,有羌族部落頭領靡當兒,派遣其弟雕庫來向末將報告,泄其反謀。末將隻因雕庫部眾有加入先零部落中者,因此不敢十分信他,就將雕庫留在府中,作為人質。未知此人,對將軍可有用處
趙充國:如此說來,此人先來首告,其後先零羌果反,便是有功無罪,更非詐降。公可就便釋之,命其來見我。平定諸羌之叛,全在此人身上。
都尉領諾,起身出帳,傳下令去。未及片刻,監吏引雕庫入帳,命向趙充國施禮。
雕庫:偏邦末將雕庫,參見天朝上官。
都尉:雕庫,你道上麵這個將軍,乃是何人便就是當年蒲類將軍,趙充國老爺。
雕庫:阿呀,原來就是趙老爺。雖未曾見,如雷貫耳;今日見麵,勝似聞名。
趙充國:聞你先來首告先零反狀,果是忠心天朝,天日可表。今我要用兵諸羌,為免玉石俱焚,特放你回去,與你兄長靡當兒傳信,你可願去
雕庫:將軍吩咐,無有不從。
趙充國:甚善。你歸告汝兄,就說漢軍前來,是誅殺有罪者,餘者無論。漢帝有詔,凡守法羌民,助漢軍斬殺強盜一人,賞錢四十萬,中等罪者十五萬,下等犯人二萬;壯男三千,老人及婦孺千錢,並所獲其錢財妻子,都歸立功者所得。
雕庫:順天除逆,本是我兄弟分所當為,何況大漢天子頒此重賞!
口中稱謝,再拜而起。趙充國大笑,賜酒三杯,親自送到賬外。都尉命送還馬匹軍械,並其四個部從,放出城去。
鏡頭轉換,甘涼道上,令居古城。
一支漢軍盔明甲亮,陸續開入令居城中。為首領軍大將,乃是趙充國之子趙卬,官拜右曹中郎將。是為西征二路主帥,帶軍來助其父。
漢軍入城,布置牙帳已畢,趙卬剛剛坐定,哨馬來報。
哨馬:啟稟將軍,有緊急軍情,不敢不報。
趙卬:報來。
哨馬:我軍動向已為先零部羌兵偵知,先零乃出奇兵,抄我後路,截斷糧道。
趙卬:若是如此,我軍危矣。參軍何在
參軍:屬下聽命。
趙卬:急代我修表,用上印章,遣使回京,向天子報告,奏請救兵。
參軍:諾,屬下遵命。
鏡頭轉換,長安未央宮中。
漢宣帝閱覽趙卬軍報,急下詔命:頒詔。令八校尉與驍騎都尉、金城太守聯合出師,搜捕山間羌兵,以打通糧道。調發三輔、太常地區犯人,免其監禁,編為部隊;召集三河、潁川、沛郡、淮陽、汝南地方軍,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等地騎兵,與武威、張掖、酒泉太守駐守各自郡縣之軍,共計六萬餘人,皆歸後將軍趙充國率領,進剿諸羌。
欽使齎詔,飛馬出京,先至酒泉,向酒泉太守辛武賢宣詔。
辛武賢聞詔失驚,遂對欽使說道:趙充國將軍今駐屯西部都尉府,數日按兵不動者,是為力主招撫先零等諸羌,不以武力征服也。賢欽使請暫住數日,待我上奏天子。
欽使:既如此,賢太守即請修表,待我替你回京上呈。
辛武賢:如此,深承賢使高義。
欽使:皆都是為國分憂,不須說得。
當日欽使便即飛馬回京,向天子呈上酒泉太守奏疏。漢宣帝見其奏疏略雲:
臣啟陛下,今各郡部隊都駐守南山,北邊空虛,其勢不能長久。北邊寒冷艱苦,漢軍馬匹無法過冬;武威、張掖、酒泉部眾逾萬,人馬大多瘦弱。臣請增加馬料,命眾軍於七月上旬帶三十日糧,從張掖、酒泉分兵同出,攻擊鮮水罕羌、稈羌。則即使不能儘滅諸羌,亦可奪取敵人牲畜,俘其妻子兒女,然後退兵返回,冬季再行進攻。我大軍頻頻出動,敵人定必震動瓦解,此為上之上策也。
漢宣帝覽奏,乃問丞相、禦史等諸臣:卿等以為此奏若何
諸臣:此論是也,望陛下準其所奏。
宣帝:朕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兵之事,將帥專長,我等不宜強行乾涉之。
諸臣:陛下察納雅言,虛懷若穀,雖古之聖君,亦不能過之。
漢宣帝大喜,遂另派驛使馳馬出京,日夜兼程前往河西,將辛武賢奏書交給趙充國,命其與部下將士討論。
趙充國詳觀辛武賢奏書,遂與長史董通年等人商議,複上奏天子:
辛武賢所雲萬騎出於張掖,迂回千裡奔襲,欲使敵人不備,古之用兵者難為也。敵必提前入林,以逸待勞;占據險要,斷我後路糧道,使我軍陷入危殆也。又謂奪敵畜產,俘其妻子,亦是空話。另武威、張掖山穀貫通,水草豐盛,臣恐匈奴與羌人來犯,必圖占據,二處軍隊尤其不可調動。先零是為叛首,挾持其他諸部族,故當捐棄罕、稈諸羌過錯,隻誅伐先零,以鎮罕、稈諸羌。則其必重歸善良,後擇良吏撫之,乃全勝定邊上策。
趙充國奏疏至京,漢宣帝劉詢再次拿不定主意,隻得交給百官討論。事情結果令人大跌眼鏡,經過丞相及三公六卿計議,皆都讚成辛武賢之策,反對趙充國之謀。
漢宣帝見此,難拂眾議,於是下詔:任命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駑將軍,作為三路主帥,再引一軍出京;派欽使到酒泉,任命辛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給璽書表揚,準納其計;詔命辛武賢、許延壽、趙充國各率本部軍馬,合討罕羌、稈羌,並命趙充國從速進兵。
趙充國見此,雖然滿懷義憤,還是耐下性子,再次上書天子,陳說利害。
漢宣帝展書觀看,見趙充國仍是抗旨不遵,並且絮絮叨叨,依舊抽絲剝繭,主張先平先零,再降服罕羌;並上屯田奏議,陳述罷兵屯田十二條利處。
漢宣帝畢竟是一代明君,詳推利弊,終被說服。於是不顧朝中眾臣反對,複詔準奏,並命趙充國為主將,辛武賢為副,約期於冬季進剿先零。
趙充國終得扭轉聖意,由是大喜,隨即引軍大進,兵發先零。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大兵出發未久,主帥趙充國卻不幸染病於途。
辛武賢、許延壽聞此,於是聯名上書,依舊主張進擊罕羌。
漢宣帝不忍駁其奏議,決定撫剿兩策並用。權衡再三,乃下詔給趙充國道:
聞卿有病,年老加疾,朕心甚憂。詔令破羌將軍辛武賢為卿副將,速趁此天時地利,將士銳氣,定於十二月擊破先零羌。卿可駐守養病,隻讓辛武賢、許延壽領兵前去。
欽使來至軍營,宣讀聖旨。趙充國急出一身大汗,拜罷聖旨,霍然而起。
趙充國:貴使,是何人屢為陛下出此主意
欽使:正是辛武賢、許延壽兩位將軍。怎地,將軍以為不可行否
趙充國:此時諸羌內部不和,未曾交鋒,羌眾主動前來投降者,已有一萬多人。若於此時出兵進擊,必會引起降眾動搖複叛,則兵連禍結,無已時矣!
欽使:但聖旨已下,進兵璽書已至,如其奈何
趙充國:臣雖有病,但為社稷之重,當再次冒死上聞,請陛下收回成命。仍建議安排騎兵屯田,安定諸羌降眾之後,來春進擊,是為上策。有煩貴使,替某回京呈奏。
欽使聞說,臉現猶豫之色。
正在這時,中軍引二路帥使者入報:稟將軍,少將軍趙卬有書寄來。
趙充國接過,展書而觀:父親奉命出兵,若破軍辱國,其後亦可上書,向朝廷辯之可也。今出兵有利,且大人病重,又有何爭一旦皇上發怒,性命且不能保,何論社稷
趙充國恚怒,歎道:我兒何說此不忠之言!若朝廷早用我計,羌患何能到此地步此前推舉可以出使羌人者,我推舉辛武賢,丞相及禦史卻薦舉義渠安國,導致羌事搞壞。金城、湟中穀物每斛八錢,我勸司農中丞耿壽昌,若糴二百萬斛穀,羌人就不敢亂動。耿中丞請糴一百萬斛,隻得四十萬斛。義渠安國出使,又耗其半。失此二策,羌人故此叛逆。為今之計,隻可固守,不可輕舉妄動,若四夷猝然起兵,則非隻是羌患矣!
於是斥退來使,複抱病上奏屯田書,力陳屯田之便,出兵之患。
此後信使在途,往返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