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外音:君子黨人之中,所謂“三君”者,是指竇武、劉淑、陳蕃三人,為世之所宗;“八俊”是指李膺、荀昱、杜密、王暢、劉佑、魏朗、趙典、朱寓八人,為人之英傑;“八顧”是指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範滂、尹勳、蔡衍、羊陟八人,為能以德行引人者;“八及”是指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八人,為能導人追宗者;“八廚”是指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八人,為能以財救人者。
朝中大臣自公卿以下,都畏懼被君子黨人指責貶損,爭相登門拜訪。當時朝中大臣、地方官員以及民間百姓,大多站在士人一邊,紛紛指責宦官亂政,為非作歹,排斥忠良。
鏡頭轉換,張成登場。
字幕:張成,河內人。善觀風角之術,收徒無數,並以此方技交結宦官。
桓帝延熹九年,張成在傳道期間,被人識破騙術,當場揭穿。張成惱羞成怒,遂命子張泛故意與其人爭執,當街拔刀殺之。“八俊”之首李膺時為河南尹,將張泛收捕入獄待決。
未料此時,河南遭遇漢旱災,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在押犯人除卻大逆不道,一概釋放。
張成聞此大喜,於是親率諸弟子前往河南府衙,大張旗鼓,預接兒子出監。
李膺聞報冷笑:似此無法無天,罪大惡極之輩,若被放出,仍為禍害,不如斬之。
獄丞:大人所言是也。然天子赦旨已下,如其奈何
李膺:張子殺人,是在大赦之前。況今赦旨未達河南,非我所知也。傳我命令,立斬!
獄丞領喏,於是將張泛交付劊子,就在獄門外開刀問斬。
片刻之後,門吏來報:張成率其弟子百餘,已到府門之外,吵吵嚷嚷,聲稱迎接其子。
李膺命將其子屍首抬出,扔於地上,並告之曰:你來遲矣,汝子已被府尹大人典刑。
張成大哭,命徒眾購梓盛殮,自己飛馬入京,向宦官哭訴己冤。
宦黨不敢直接得罪李膺,遂對張成說道:你可命弟子中善於文辭者,上書皇帝,如此如此說法。我等就中取事,煽風點火,則必可報令郎大仇。
張成受命,遂指使弟子牢修寫成劾本,上書天子。其書不提張泛之事,隻是略雲:
河南尹李膺及其朝中同黨某某等人,向來豢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若不治罪,則必天下擾亂,終成朝廷大患。
奏疏之後,並附所謂朝中君子黨人名單一通。桓帝覽奏大怒,詔告天下,依照前述榜單,逮捕黨人。太仆卿杜密、禦史中丞陳翔等重臣,陳寔、範滂等士人在榜,皆被通緝。
字幕:通過李膺斬殺張泛事件,迅速發酵升級,士人、宦官之間矛盾,由此全麵爆發。
黃門官將草詔齎送三公府,傳達帝旨。但太尉陳蕃認為黨人罪名不彰,拒絕簽署詔書。
桓帝見詔書無法生效,乾脆跳過有司,直接讓宦官負責北寺獄審理此案。
李膺、陳寔、範滂等人慨然赴獄,雖受三木酷刑,始終不改其辭。度遼將軍皇甫規以未列“黨人”為恥,上書自請連坐,桓帝不理。
陳蕃眼見事情激化,因再次上書,極力勸諫。其疏略雲:
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聖,而興於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伏見前司隸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範滂等,正身無玷,死心社稷。以忠懺旨,橫加考案,或禁錮閉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異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賢。遇善何薄待惡何優夫讒人似實,巧言如簧,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夫吉凶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在於察言。人君攝天下之政,秉四海之維,舉動不可以違聖法,進退不可以離道規。謬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況髡無罪於獄,殺無辜於市乎!昔禹巡狩蒼梧,見市殺人,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也勃焉。又青徐炎旱,五穀損傷,民物流遷,茹菽不足。而宮女積於房掖,國用儘於羅紈,外戚私門,貪財受賂,所謂祿去公室,政在大夫。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十年間無複災眚者,天所棄也。天之於漢,悢悢無已,故殷勤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修德。臣位列台司,憂責深重,不敢屍祿惜生,坐觀成敗。如蒙采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
漢桓帝覽奏,雖明知陳蕃所言是實,但不滿其說話直切,感覺大傷自尊,於是擲書於地,即命承旨官傳詔:陳蕃辟舉選用人才不當,詔命罷職,改以光祿勳周景為太尉。司空劉茂同情李膺,袒護朋黨,亦詔命罷職,改以光祿勳宣酆為司空。
三公同時罷免其二,由是滿朝皆驚。竇皇後父親槐裡侯竇武時為城門校尉,名列“三君”之一,向來同情士人,厭惡宦官,於是上書為陳蕃、劉茂求情。
宦官王甫等人當時負責審理此案,也為黨人言辭舉止感動,當即暗中取消酷刑。
李膺等人見不用刑,便在獄中串聯,故意供認大批宦官子弟,是為自己朋黨。
宦官害怕牽連到自己身上,終至不可收拾,遂向桓帝進言,說天時已到,應大赦天下。
桓帝準奏,於六月庚申日改元永康,宣布大赦天下。李膺等黨人等獲得釋放,放歸田裡,但被終身罷黜,不得再入朝為官。
字幕:以上事件,史稱“第一次黨錮之禍”。
便在黨錮事件同時,漢廷以為鮮卑勢強難製,遂改剿為撫,派遣使者往封鮮卑大人檀石槐為王,並欲與其和親。
檀石槐不肯接受,抄掠漢地更甚,又自分鮮卑為三部:除北部大本營之外,從右北平郡至遼東郡為東部;從右北平郡以西至上穀郡為西部。三部各設大人,統領部眾。
黨錮事件之後,京師三萬餘太學生憤而結社,興起褒貶人物,左右輿論清議之風。
時以郭泰、賈彪為首,對太尉陳蕃、司隸校尉李膺、議郎王暢互相褒重。因作成歌訣,推崇李膺等人道: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
於是清儀之風大起,天下士人竟以臧否人物為尚。朝中公卿大臣畏遭士人及太學生貶議,朝散之餘皆至太學,以圖褒重之議,漸至形成風氣。
此年經學家馬融逝世,大秦王安敦遣使至漢,是為中國與歐洲國家直接往來之始。
鏡頭轉換,按下朝廷,複說江湖。
時有平原濕陰縣人襄楷,字公矩,好學博古,善天文陰陽之術,篤信《太平青領書》。
桓帝延熹九年,襄楷赴京詣闕,連續兩次上疏,縱論天文災異,比附政治,要求桓帝修德省刑,行教化,承天意。並推薦所謂於吉所受神書《太平青領書》,謂其神書“專以奉天地順五行為本,亦有興國廣嗣之術,其文易曉,參同經典。”
奏疏即上,朝廷以為所言假借星宿,偽托神靈,皆為誣罔,收送洛陽獄治罪。
於吉因聞弟子進書不納,反而獲罪,由是深恨朝廷,便欲為亂天下。
又有京兆長陵人趙歧,於是年完成《孟子章句》,士人傳誦,儘皆讚歎。
字幕:趙歧原名趙嘉,字台卿,少通諸經,頗有才藝。娶名儒馬融侄女為妻,但鄙夷馬融阿附梁冀,誓不與其相見。曾在州郡任職,因廉直嫉惡如仇,令人懼怕。
鏡頭閃回,敘述趙歧往事。
趙歧在三十歲時,因得重病,臥床七年,認為自己將死,乃對兄長說道:大丈夫生於世間,遁無箕山之操,仕無伊、呂之勳,天不我與,複何言哉!弟死之後,可立一圓石於吾墓前,刻之曰:漢有逸人,姓趙名嘉。有誌無時,命也奈何!
其兄無言,流涕應允。或許因此悲歎感動上天,其後趙歧竟然漸漸痊愈。
永興二年,趙歧被司空房植辟為掾屬,提議二千石官員可為父母服喪,朝廷同意其議。後被大將軍梁冀征辟,獻取舍求賢之策。梁冀不納,舉薦其任河東皮氏縣長,使治理繁難之處。
恰逢河東太守劉祐離職,繼任太守乃是中常侍左悺兄長左勝。趙歧素來厭惡宦官,當日就棄職返回洛陽,被京兆尹延篤聘為功曹。
中常侍唐衡兄長唐玹時任京兆虎牙都尉,趙歧與兄趙襲多次貶議,唐玹因此非常痛恨。
延熹元年,唐玹升任京兆尹。趙歧預料大禍臨頭,遂帶堂侄趙戩逃走。唐玹果然銜仇加害,因搜尋趙歧不果,遂命逮捕其家屬親戚,全都誣陷殺害。
趙歧隻得避難四方,後來隱姓埋名,流落北海,落迫不堪。
時有安丘孫嵩,字賓石,世之高士,年二十餘歲。一日乘車遊於北海街市,猛見一個大漢正在街邊賣餅,觀其雖操賤業,但眉目間氣宇軒昂,舉止處更是迥非常人。
孫嵩不知那漢便是趙歧,遂命停車,掀起車帷呼道:壯士,願與某共載同遊乎
趙歧陡聞有人呼叫,抬頭見來者穿著不俗,以為自己形跡泄露,恐懼失色,無言以對。
孫嵩乃令從騎屏退行人,密問趙歧:我視子麵貌形態,絕非賣餅者,又聞相問而色動,則不有重怨,即亡命者乎我乃北海孫賓石,闔門百餘口人,勢能相濟君子。
趙歧亦素聞孫嵩賢名,即以實情告之,遂上其車,同載以歸。
孫嵩還家,先入告其母:兒今日出行,得一摯友,可謂刎頸之交。
其母甚賢,聽兒子如此說,也不多問,遂命迎入上堂,饗以美酒盛饌,招待極誠。為避宦官偵查搜尋,又命兒子將趙歧深藏於複壁之中,忽忽竟達數年之久。
畫外音:趙歧隱忍困厄,在複壁中寫作《孟子章句》,三年乃成,所注精審翔實,且多有發明。又作《厄屯歌》二十三章,以記自己複壁傳奇遭遇。其後唐玹及其家人全都死去,又逢朝廷大赦,趙歧才得出複壁,重見天日。太尉、司徒、司空三府聞知,同時公車征辟。
閃回結束。趙歧接受司徒胡廣征辟,其後不久遷升並州刺史,便為封疆大吏。
趙歧到任之後,麵對鮮卑不斷侵擾,便欲上奏守邊之策。但奏疏未上,就因黨錮之禍突起,因而遭到罷免。趙歧離職還家,於是將所寫奏表整理成書,命為《禦寇論》。
字幕:漢桓帝延熹十年,春正月,先零羌五、六千騎攻略雲陽等地。當煎羌同時起兵反漢,四千餘人進攻武威郡。
匈奴中郎將張奐聞報,當即調兵出塞禦敵,一戰獲勝,將先零羌軍擊破。
護羌校尉段熲同時進擊當煎羌,於鸞鳥殺其渠帥,斬首三千餘級,西羌於此平定。
同年三月,夫餘王夫台攻略玄菟郡。玄菟太守公孫域進兵大破夫餘軍,斬首千餘級。
同年夏初,先零羌又進兵三輔,攻破漢軍二營,殺千餘人。
匈奴中郎將張奐派遣司馬尹端、董卓進兵合擊,大破先零羌,殺其酋豪,斬俘萬餘人。
捷報至京,闔朝鼓舞慶賀。按說張奐屢破羌寇,立有大功,本應封侯,但因其平生不事宦官,僅獲賜錢二十萬,命除家中一人為郎。張奐見此,推辭不受。
字幕: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陳蕃既免太尉,朝臣震栗,再無敢為黨人求情者。
鏡頭閃回,賈彪登場。
字幕:賈彪,字偉節,潁川定陵人。
賈彪兄弟三人,時稱“賈氏三虎,偉節最怒”。少遊京師,誌節慷慨,與同郡荀爽齊名。
在洛陽求學之時,賈彪與郭泰同為太學生首領,評論朝廷,褒貶人物。
其後被舉薦入朝,初仕州郡,並舉孝廉,補任新息縣長。
這一日,朝廷邸報傳來,公示黨人遭錮,陳太尉罷職之事。賈彪擲書歎息,拍案而起,對同僚說道:吾不西行,大禍不解!
同僚諫道:今朝廷宦豎用事,天子寵信,如日中天。如陳太尉等三公之貴,尚被閹黨全部扳倒;李膺等士林領袖,亦遭禁錮。公止居縣長微職,其如蚍蜉撼樹何!
賈彪笑道:昔陳涉曾雲,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乃棄職掛印,西入洛陽,遊說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魏郡霍諝等人,建議群起訴訟朝廷,挽救李膺等一眾黨人名士,使其再登朝堂,拯救漢室於即倒。
竇武受其感動,深以為然,遂依賈彪草擬,上疏天子。其疏略雲:
陛下即位以來,未聞善政,常侍黃門競行譎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複循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將複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設黨議,遂收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錄,事無效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誌經王室,此誠陛下稷、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內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以厭人鬼喁喁之心。今台閣近臣,尚書朱寓、荀緄、劉祐、魏朗、劉矩、尹勳等,皆國之貞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媯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內外之職,群才並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專樹饕餮,外典州郡,內乾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毀譽,各得其所,寶愛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應可待。間者有嘉禾、芝草、黃龍之見。夫瑞生必於嘉士,福至實由善人,在德為瑞,無德為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
書奏呈上,便即托病請辭,上還城門校尉、槐裡侯印綬,以此表示若不納諫,便即離職。
霍諝亦為賈彪所感,隨後上疏,表請解除黨人冤獄。
桓帝覽奏,心有所悟,對陳蕃等人怒氣稍解,便有釋放黨人之意。
鏡頭轉換,廷尉獄中。
中常侍王甫就獄中刑訊君子黨人範滂,命將三木囊頭酷刑暴於階下,叮當作響。
範滂渾身是傷,冷眼旁觀,不動聲色。
王甫問道:卿等更相拔舉,迭為脣齒,結成朋黨,其意究竟如何
範滂答道:昔仲尼有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汙,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
王甫聽罷,湣然為之改容,乃命吏役:與眾黨人並解桎梏,今後不許再用酷刑。
眾役:喏,屬下遵命!
又逢李膺等在供狀中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由是恐懼,便以天相有變為由,請求大赦。
於是桓帝就坡下驢,宣布大赦天下,釋黨人二百餘人皆歸田裡,書名三府,禁錮終身。
範滂出獄之後,步行還家。隻聽喝道之聲,一乘大轎迎麵行來,凝神觀之,卻是尚書霍諝旗牌,下朝路過。範滂於是立候路側,與霍諝四目相對,而不道謝。
時有家人在側,不解問道:霍尚書對大人有救命之恩,今既相遇,何不道謝
範滂答道: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
由是還府收拾行囊,帶領家人就此離開京師,還歸汝南。
南陽士大夫聞說範滂罷官還家,爭相迎接於途,車轎連接數千輛,逶迤十數裡。更有鄉人殷陶、黃穆侍衛於道旁,替範滂收受禮物,應對賓客。
範滂見狀,且驚且懼,遂對殷陶等人說道:我乃劫後餘孽,漏網之魚。今子等如此相隨不舍,非是情深愛重,是加重吾之禍患也!(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