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怒道:石勒屢被我擊敗,今必是見責於其主劉聰,走投無路,方來降我。爾等何多疑如此,以阻壯士來路再敢諫者斬。
並命王子春前至易水迎接石勒,令其引軍入城。王子春奉令,將城中諸將及各兵部署繪成一個圖表,帶在身上,興高采烈出城,迎接石勒而去。
因有王子春手持王浚大令帶路,複受幽州各郡軍事布防之圖,石勒一路暢通無阻,北渡易水,正式進兵幽州。於是兼程而行,乘夜行軍至柏人縣,並州各郡諸將尚自無備。
石勒複納張賓建議,寫書給劉琨:某今要為其明公消滅王浚,請公隻作壁觀可也。
劉琨得書,信以為真,故此終不救援王浚。
王子春持刺史節杖在前引路,兵行無阻,一直進至幽州治所薊縣,在城外紮下大營。
張賓複又獻計,令石勒以送王浚禮物為由,先使部將驅趕數千頭牛羊入城,阻塞大兵出城道路,如此如此而行。
石勒儘從其議,遣部將領計而去;自己卻引大軍,隨王子春至於幽州城下。
王子春飛馬入城,向王浚稟報:石勒率部來降,今在城外。
王浚聞報大喜,親接出城;石勒拜見王浚,再三恭敬禮讓。王浚見石勒一番英雄氣概,不由大喜,遂引為知己,攜手攬腕共入城中,商議共伐劉琨大計。
石勒說道:某與劉琨亦曾交過手來,不過如此。明公若從石勒之計,則請令諸將各引兵前往鎮守關隘,待某籌集糧秣輜重,請為先鋒,去奪並州,以為晉獻之禮,如何
王浚聞言大喜,於是聽從其計,令部下諸將各引部兵離開幽州,歸於諸鎮。
石勒見諸將皆出,不由大喜,遂以休整為名,請令己兵進城,王浚許之。石勒遂引大軍入城,次日卻暗令先時送禮部將,把數千頭牛羊縱之上街,一時城中大亂,人人爭搶。
有人告知王浚:石勒降兵不守軍紀,縱牛羊上街,致使城內大亂。
王浚笑道:此必是下人疏虞,不小心開了柵欄,致使牲畜上街,何必大驚小怪!
於是喚來石勒:卿宜約束牲畜,歸於圈柵,待發兵之時宰殺,以饗三軍。
石勒領命而出,回歸己營,召集諸將,立即下令:爾等可以捉拿爭搶牛羊劫賊為名,放縱部兵在城內大肆搶掠,並儘奪王浚禁軍,不得有誤。
諸將奉令,各帶部兵四出,城中立刻大亂。
幽州禁軍不及提防,凡是出外阻止暴亂者,立刻便被打倒繳械,甚或被石勒兵殺死。便有逃走禁軍頭領連夜進宮,來報王浚:報主公,石勒率部叛亂,大鬨都城。
王浚尚自不以為然,即令:將石勒請至府內問話。
石勒聞命,即引軍二百入府,不去前麵公廳,卻直進內堂。
因見王浚妻在座,遂與之見禮,口稱“嫂嫂”,挨肩擦胸,頗有挑逗之意。
王妻大怒,欲入內回避,被石勒上前一把扯住,笑道:王大都督與某,兄弟也。昔日漢壽亭侯在許昌時,曾與其兄劉備二位夫人同宅而居數載,亦無避忌,嫂嫂何必如此
於是按在座中,自己卻湊上前來,與之並坐,連聲叫喚:來人,快點獻茶。
此時王浚在公廳等候石勒,良久不見到來,心下疑惑。
忽然內侍奔入,一迭聲急報:不知何故,石勒直入內堂,與夫人說話取笑。
王浚大怒,離開公廳,直入後堂而來。一步踏入內廳,果見石勒與夫人並坐而語。不由火冒三丈,破口大罵:胡虜!孤待你如天高地厚,賊子竟敢乃爾!
石勒見王浚孤身回來,知道計策全部得售,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將麵前桌案一腳踢飛,亦回罵道:狗奴!你罵老爺我是胡虜,豈不知自己已淪為亡國之奴耶!
王浚:我何為亡國之奴
石勒:你身為晉室重臣,國滅而不能死其君,乃謂不忠;自為一方諸侯,闔州之民賴之,卻又漠視百姓生死,庫有儲糧而親睹災民餓餒,乃為不義。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之徒,尚有何顏麵欲為石某之主!狗奴,你中了石某詐降之計矣。
王浚聞聽頓悟,大悔當初不聽孫緯之諫,回身便走。
石勒親走上前,一把擒住王浚。即命五百精騎:將此賊監在營中,待回軍時押到襄國;儘殺幽州守衛精兵萬人,一個不留!
於是留駐薊城兩日,殺儘守衛,又焚毀王浚宮殿。
到第三日,石勒回兵襄國,臨去時下令:留下劉翰守城,擢用裴憲和荀綽為官屬,相助劉翰治理幽州政事。皆須儘心供職,不得違誤。
三人下拜,口中應諾。
鏡頭轉換,河北襄國。
石勒回到襄國,休息一夜,次日命自監中提來王浚,即問:今被我擒,尚肯降否
王浚不屈,破口大罵:我乃大晉忠臣,豈肯降你無信胡虜!
石勒大怒,下令推出殺之,將王浚首級裝入匣中,送至平陽,傳首京師。
漢昭武帝劉聰大喜,任命石勒為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於,並增封二郡。即命石勒西向並州,征討劉琨。
劉琨聞說王浚被滅,石勒今又來攻打並州,不由大驚且悔,急問計於群下。
主薄張端進言:明公休慌,某有一計,可使其不敢來攻。
劉琨:不知需要多少軍馬錢糧
張端:不必軍馬錢糧。隻需送一人至彼處,再兼使君一封手書,彼軍自退。
劉琨:何人能退石勒之兵,書中又將何謂
張端:好教主公得知,當初那石勒隻是一介胡奴,被將軍捕獲,售賣到平原茌平縣,與其母王氏失散。王氏去路無著,曾與乞活賊隨新蔡王司馬騰東去,因饑餓病倒,為臣收留在府,以至於今。臣聞石勒至孝,若將其母送還,再附一封書信,其何能再反目相攻
劉琨這一喜非同小可,急速親自作書,複請石勒母親王氏至府,以鮮衣珠寶贈之,再派十名女侍伺候起居,遣內史張儒送到石勒大營。
石母與子分彆十數載,陡聞兒子尚在人世,不由疑在夢中。
石勒整軍欲發,忽聞中軍入報:今有劉琨遣內史張儒前來求見,說是送將軍母親到來。
石勒聞言驚甚,且信且疑,急走出帳。果見老母正由張儒攙扶下車,白發蕭然。
石母突見兒子,激動無已,伸手向前,且哭且呼:我兒,我兒!不料今生我母子還能再次相見!莫非是在夢中不成
石勒跪拜上前,與母親抱頭痛哭。哭罷多時止淚,迎接入營,問候彆來之情。
王氏詳為講述母子離散之後所遇,並極稱張端及劉琨大德。
張儒呈上書信,石勒覽其書道:聞將軍發跡於河北,席卷兗豫,縱橫江淮漢沔之間,即自古名將,亦不能比。但將軍攻城而不能有其眾,掠地而不能占其土,雲合星散者,此何故哉謂存亡決於其主,成敗在於其君也。得其明主者謂之義軍,附於叛逆者乃謂賊兵。義兵雖敗而功業必成,賊兵雖勝而終究被滅,自古恒理也。昔赤眉、黃巾橫行天下,一朝被滅者,因出師無名,相聚而為禍亂故耳。將軍以卓越之資,威震海內,若擇德崇之主歸之,則必勳義堂正,富貴長享也。公若棄劉聰,則必除禍根;歸有德之主,其福即至。公能納誨,改過圖新,則天下不足以平,蟻寇不足以除焉。今授公侍中、持節、車騎大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統領內外職務,兼有華戎封號。顯封大郡,以彰公才;公宜受之,以孚民望。自古戎狄以為帝王者,未之有也;但若為名臣建立奇勳者,則常有之。今天下大亂,需雄才大略者出,聞將軍攻城妙算,雖不讀兵書而暗合孫吳兵法,此謂生而知之,學而知之處其次矣!某觀當今之世,若籍以精騎五千付公,則憑將軍才乾,無有不可摧者。某心同其實,衷腸之言皆備於書,以達鈞聞,恭候台命。
石勒覽畢來書,暗自冷笑:某昔窮窘之時尚不肯投降司馬睿,此時已占據河北,威震華夏,焉能向你劉琨納降但念存母之德,此時倒是不宜反目。
想罷,遂請張賓回書劉琨,厚待張儒,賜以名馬珍寶,令其回報。
張儒辭歸並州,獻上回書。
劉琨觀其書道:天下功業不同途,此非腐儒所知。公當為晉朝儘節,而我異族難以為漢人效力。公今有饋母之德,我不引兵相攻,還師便了,存母命大恩,容當後報。
石勒拒絕招撫,本是意料中事,劉琨隻求其不來攻奪並州,即已心滿意足。於是將來書遞予張端,哈哈笑道:此賊大字不識,倒罵先生為腐儒。
張端將書信擲於火盆,笑罵:這個胡奴,倒是一個真正匹夫!
滿堂部將聞此,皆都哄然大笑。
石勒果然引師西還,一場大戰就此化為無形。
建興三年,劉聰更賜石勒弓矢,加崇為陝東伯,專掌征伐,並許其所拜授刺史、將軍、守宰、列侯,不必再行審核批複。又以石勒長子石興為上黨國世子,裂土分茅厚封。
建興四年,石勒率兵攻玷城,圍困晉樂平太守韓據。韓據不敵,使人向劉琨求援。
劉琨時因代國拓跋猗廬舊部箕澹及衛雄來投,軍力大振,已有打算借此討伐石勒。因見韓據前來求援,於是儘出全國之兵,來與石勒對敵。
遂派箕澹率精騎二萬為前鋒,自率大軍合後,進屯廣牧,為箕澹聲援。
石勒聞之,以為箕澹部眾遠道而來,必是筋疲力竭,不難應付,決意迎擊。於是先在山中設下伏兵,繼而親率弱兵前往誘敵,向北佯敗退兵。
箕澹引軍深入追擊,忽聽號炮連響,伏兵四起。箕澹大敗,引殘軍北逃代郡。
韓據隻得放棄樂平城,匹馬前來投奔劉琨。此戰震動並州,劉琨部下將領大懼,皆無戰心,長史李弘竟以並州投降石勒,令劉琨進退失據,唯有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
曆史真相:西晉滅亡之後,在黃河之北尚有三個州郡忠於東晉朝,即是並州劉琨、幽州段匹磾、涼州張寔是。段匹磾乃遼西鮮卑段部部族大人,官至幽州刺史、假撫軍大將軍;是段務勿塵之子,段疾陸眷之弟。張寔字安遜,安定烏氏人,涼州刺史張軌之子。自西晉東西兩京儘失,江北之地儘歸劉漢,唯三州刺史不降,遙尊琅琊王司馬睿為主,各保其地互為聲援,欲複晉室,亦算得司馬氏忠貞孤臣。故此並州劉琨既被石勒擊潰,便來投靠段匹磾。
鏡頭轉換,幽州薊城。
段匹磾親迎劉琨進入薊城,親近敬重非常,與劉琨結為兄弟,共禦石勒。
建武元年三月,探馬自南北來,報入幽州:琅邪王司馬睿在建康承製改元,即晉王大位,改元建武,建立東晉王朝。
段匹磾聞此消息精神大振,於是召集部將,立台歃血盟誓,相約共同擁戴,輔佐晉室。遂發檄文遍告華夷,又遣左長史溫嶠、榮邵,奉呈上表及盟約誓文前往建鄴,進勸晉王司馬睿即皇帝位,號召天下諸侯北伐,重興晉室社稷,還於舊都。
此表奏上,天下諸侯皆應。直至六月,晉王司馬睿共收到一百八十人勸進書,眾口一辭。
鑒於當時晉湣帝尚在漢都平陽,司馬睿屢諫不從,婉言拒絕諸侯勸晉之表。江北諸侯聞此,未免大失所望,以為晉王再無圖複江北失地之意,於是各懷三心二意。
建武元年七月,段匹磾在幽州推舉劉琨為大都督,發檄邀請兄長遼西公疾陸眷、叔父涉複辰、弟段末波等段氏鮮卑諸部大人,約於固安會聚,共同征討石勒。
疾陸眷、涉複辰二王接到檄文,各自動身,發兵南下,欲應段匹磾之請。段末波卻感念石勒赦免送歸之情,領兵急進,迎住疾陸眷、涉複辰,勸諫二王。
段末波:夫以父兄追從子侄兄弟之命者,乃恥辱之行也。況石勒兵精馬壯,用兵若合孫吳,我等皆非其敵手,前已驗之。便若僥幸立功,亦是段匹磾獨收其利,對我等有何益處
疾陸眷、涉複辰聞而大悟,與段末波各自領軍退還。
劉琨、段匹磾見三部皆不應命,又不能單獨留守固安,隻得回師薊州。
二人回至薊州,劉琨憤憤不平。自思英雄一生,終落至寄人籬下之境,雖被段匹磾恭敬有加,但畢竟心實不甘,於是鎮日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段匹磾知其心思,置酒與劉琨解悶,席間說道:今雖失了並州,兄弟猶有幽州之地,未必不可恢複河北,複奪兩京。弟聞涼州張軌父子擁兵數十萬,兵強馬壯,亦常有報國之心。張軌雖已病故,猶有其子張寔統領其眾。若我等請張寔引兵來襲長安,其必應我。劉曜則必求救於劉聰,命石勒引兵西向長安。屆時我可儘起幽州之軍,儘複並州,兄謂如何
劉琨聞言大喜,於是急請段匹磾作書,自己亦簽上“晉太傅,大將軍,錄尚書事劉琨”大名,遣人送往涼州。
鏡頭閃回,補敘張軌之事。
永興年間,鮮卑貴族若羅拔能反叛,騷亂河西。
當時征西將軍馬隆已故,滿朝文武無有敢引兵西征者,惟有張軌自動請命,願赴雍涼。晉惠帝大喜,遂命張軌掛帥,西征平叛。
張軌遂派司馬宋配征討叛敵,斬殺若羅拔能,俘虜十餘萬人,威名大震。
晉惠帝遣使詔任張軌為安西將軍,封安樂鄉侯,食邑一千戶。張軌從此鎮守涼州,於是重新修建姑臧城,以為國都。
姑臧城本是匈奴人所建,南北長七裡,東西長三裡,地勢如龍,故又稱臥龍城。
匈奴人初修此城之時,漢末博士、敦煌人侯瑾曾對其門徒說道:日後城西泉水枯竭,將有雙台立於泉水潭上,與城東門相望,其中定有王霸者出。
曹魏嘉平年間,郡吏果然建造學館,在城西泉水潭上築起兩座樓台,與城東門正相遙望。至張軌重修此城,便為河西霸主,果應侯瑾當年之言。
永嘉初年,東羌校尉韓稚攻殺秦州刺史張輔。
少府司馬楊胤向張軌進言:今日韓稚擅自誅殺張輔,明公應發兵懲之。《春秋》大義,諸侯相並,齊桓公不能救,則以此為恥。
張軌聽從其議,派中督護泛瑗率兵往討,先遣信使,寄書於韓稚。其書略雲:
今朝廷綱紀不振,各方諸侯應並力勤王。適得雍州文書,謂明公興兵內訌。鄙人督略一方,義在討伐叛亂,本分之事也。今遣將士三萬,絡繹進發;忍見故舊受害之痛,心中怎可言狀!古人作戰,以保全國家為上,公若懸崖勒馬,單騎前來軍門謝罪,你我尚可共事,平定世難。特將此檄先於軍次致於明公,莫謂言之不預也。
韓稚得書大懼,於是率部向張軌投降。
秦州既定,張軌派主簿令狐亞具折上報朝廷。太傅南陽王司馬模大喜,使令狐亞持天子劍回賜張軌,委以隴西一切軍政大事。
永嘉二年,王彌引兵來犯洛陽。張軌聞之,即派北宮純、張纂、馬魴、陰浚等部將率領涼州軍馬進京勤王,大敗王彌,複在河東擊敗劉聰。
懷帝司馬熾嘉獎張軌之忠,進封為西平郡公,張軌推辭不受。
大敗王彌及劉聰不久,張軌因患中風而不能語,命子張茂代管涼州。
彆駕麹晁勾結酒泉太守張鎮,暗召秦州刺史賈龕,陰謀使其取代張軌,以為自己傀儡。於是秘遣使節到京,請求尚書侍郎曹祛任西平太守,圖謀相依互佐。
南陽王司馬模不明就裡,將欲允之,賈龕亦欲受職。
賈龕兄長聞說此事,責備其弟:張公乃當今名士,威名卓著,你有何德能可代
賈龕恍然大悟,便息此念,向朝廷固辭不就。朝廷覽表,遂又命侍中爰瑜為涼州刺史,以代張軌之職。
治中楊澹探知麹晁及張鎮陰謀,快馬馳至長安,自割己耳上言,為張軌辯冤。南陽王司馬模得知其中底細,恍然大悟,於是上疏朝廷,製止更換刺史之事。
時有涼州大族晉昌人張越,從隴西內史升任梁州刺史。張越誌在統轄涼州,聞說張軌中風失語,便托病辭職回到河西,暗中謀劃取代張軌。
於是派其兄張鎮及曹祛、麹佩傳書各郡,聲言廢免張軌刺史之職,以軍司杜耽代理州事;複使杜耽上表朝廷,請求任張越為涼州刺史。欲知其謀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