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的聲音愈發走弱:“爹,你身上有吃的嗎?”
沈煌摸出油紙包:“給。”裡麵有兩個芝麻燒餅。沈持坐在馬背上,用左手取出一個吃了才稍稍恢複些神采。
第二日照舊要寫千餘字。下午的時候班上一片低低的哀嚎聲,都叫手臂痛。沈持悄悄打了個哈欠——昨夜比他想的好一點,右手臂隻疼了半夜。
下半夜他沉沉睡著,算是為今天續了半口氣。
課堂上一片沙沙的寫字聲。
“豎子。”冷不丁斜左方的同窗馮高大罵一聲:“何九鳴你是不是就要跟我過不去?”
何九鳴是坐在沈持右側的同窗,他騰地一下站起來吼道:“夫子他罵人。”
震得沈持手裡的毛筆一顫,“人”字寫成了沒P好的“卜”字……他不慌不忙地換了一行,繼續全神貫注地寫字。
不就是頑童鬨學堂嘛,多大點事,不值得他給個眼神。
“是他甩毛筆甩了我一身墨。”馮高告狀。
周漁走過來看了看他青衿上的一串墨點,把二人帶出教室。餘下的人此刻也不寫字了,都放下筆,尖叫的尖叫,打鬨的打鬨……一個賽一個的興奮。
隻有沈持等一兩個充耳不聞,還在專注臨摹的學生。
外舍丙班的吵鬨很快招來徐夫子,他手拿戒尺,進門就控製住打鬨的兩名蒙童,站在講台上“啪啪”打手板,讓人聽得心驚肉跳。
接下裡一個挨著一個上台領“打手板”,輪到沈持的時候,他看到這孩子端正坐著,旁若無人地在寫字,他愣怔一瞬,沒有驚擾這孩子,拎下一位同學上去挨打。
這麼一鬨,到了放學時分,許多同學沒有臨摹完今日的字,被留下來。
沈持倒是寫足了字數,到點放學。從教室出來的時候,才得知今日沒有挨手板的還有另外一位同窗——裴惟。
裴惟跟他同歲,看穿戴家境殷實,舉止文雅,不過他話極少,平時總是彆人問一句他才回一句,且總是臉紅。
沈持以為他社恐,雖然二人一道往書院外走,但他不敢搭話。
想不到裴惟先開口了:“沈兄的手臂還好嗎?”
沈持愣了一愣:“今日更痛了。”
“我也是。”裴惟說道。說完他又臉紅了。
沈持:“……”他撇開視線:“啊,回去用熱水敷一敷或能緩解一些疼痛。”
裴惟連連點頭。
沈持和他告辭,溜達著走到城門口。出城沒走兩步,他爹沈煌騎著馬從後麵追上來:“阿池。”
昨日他聽說兒子上學很累,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每日抽出時間來接沈持,不叫兒子步行回家。
“爹,”沈持微愕:“這麼早收工了?”
沈煌把他抱到馬上:“先送你回家,我再出去巡視一圈。”沈持得知他專門來接自己放學,很是過意不去:“沒事的爹,我在書院坐了一天,放學回家走走路就當鍛煉身體了。”
這時馬一顛簸,他的右手臂驟然一痛,沈持禁不住皺緊眉頭。
臨摹是個體力活,他大約真的是走不動路的。
……
就這麼每日千餘字,一連寫了十日,手臂痛得抬不起來一點點的時候,書院放假了。青瓦書院是上一月學修兩天,遇到節日,比如中秋、元日等,另算。
總算能喘口氣。
然而隔日回到課堂上,周漁卻隆重宣布:“孩子們,接下來的十天每天要臨摹一千五百字了,加油。”
千五百字。
簡直是五雷轟頂,嚇得蒙童們直想哭。沈持下意識想打電話投訴,雙減,雙減不知道嗎。
可一想這是古代啊,加上周漁搬出祖師爺張載“讀書人應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①”的大格局:“練好字是最簡單的事情了。”,夫子都這麼說了,1500字又算什麼,豁出去乾就完了。
這日沈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寫完字,正要等著周漁一會兒回班交給他過目時,同窗馮高斜著瞟過來一眼:“就顯得你能。”
他仗著自己開蒙寫字早,光顧著說話了,才寫了一半,今日又要被夫子扣下來了。
沈持冷冷地回懟過去一眼,暫時沒有開口,安靜地等著他作大妖。
“哇啊,”另一個何九鳴的也跟著風涼道:“哎喲,沈兄不會也是個神童吧?”
同班的馮高開蒙的早,悟性也好,從前出風頭的總是他,同窗們不走心地叫他“神童”。
“裴惟也寫完了,”彆的好事的同窗也開始東張西望找的茬兒,濃眉壓眼叫馮高的尖聲說道:“他也是個神童?咱班一下子出仨神童,你說神童是不是太不值錢了些……哈哈哈。”
陰陽怪氣的。
裴惟被他話裡話外擠兌,臉紅得要滴血,一聲不吭。
他們大約覺得裴惟沒趣兒,掉頭圍著沈持起哄,煽動的妖風越來越大。沈持端坐巋然不動,隻要他們不動手,他就不與他們鬥嘴。
他不理會他們,找茬兒的更來氣,長的瘦小臉色蒼白的何九鳴剛入學就被起了外號叫“何瘦白”的竟動手推搡起他來。這個不能忍。
沈持抽出鎮尺,“啪”的一聲又穩又準地敲在了朝他伸過來的手上,“哢嚓”——
“啊——”何瘦白像被剁了一刀的年豬那般,抱著手滾在地上淒厲地哭喊:“手……斷了……”
嚇呆了一眾同窗:他他他太狠了吧。
沈持麵不改色,隻淡淡掃了一眼圍著他的幾個蒙童:“子行矣。”
滾吧,快滾。
“他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