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蒙童齊齊搖頭。
馮高此刻西子捧心般幽幽地道:“沈持叫咱們滾。”
夫子周漁閃現在門外。
眾蒙童一見到夫子急忙跌跌撞撞地滾回各自的座位,好聽話。等他們坐下來一反思才覺出不對,怒氣衝衝向周漁告狀:“沈持罵人。”
竟然叫他們滾。
“也不是叫你們滾,”一向膽小寡言的裴惟竟破天荒主動開口說話:“‘子行矣’出自《莊子》的《曹商舔痔》篇,‘子’是尊稱,‘行’有走之意,沈兄隻是讓你們走開……”
舔痔,一聽就不是好篇。
“哼,”何九鳴冷笑道:“你與沈持交好,自然為他說話,彆以為我學問淺不知道老莊,他慣會用文雅之詞罵人。”
看來莊子毒舌嘴炮王的形象自古便深入童心。
沈持這時候飄過來個眼神:沒錯,我就是叫你們滾,嘿嘿。
他上輩子好讀《莊子》,論嘴炮,也學了祖師爺的半分皮毛。
周漁沒理他們,瞧了一眼從地上迅速爬起來逃到座位上的何瘦白:“何九鳴,你的手斷了嗎?”
“夫子,我的手背被沈持拿鎮尺打腫了……”何瘦白抓緊告狀。
“胳臂沒斷啊?”周漁睨沈持一眼:“還是下手太輕。”
何瘦白心中涼涼:完了,夫子不會站在他這邊,這頓打要白受了。
周漁訓斥完他,把沈持和裴惟叫起來:“你二人站起來把‘子行矣’的典故講一講。”
這回裴惟沒有靦腆,率先開口背誦一段《曹商舔痔》的文言,說道:“就是曹商從秦王處得到了幾輛馬車,回去在莊子麵前炫耀。”
周漁點點頭:“接下來的沈持來說。”
“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①”沈持沒感情地背了一段莊子:“子行矣!”
嘴炮祖師爺麵對曹商的炫耀是這麼懟回去的:我聽說秦王有病召集大夫,治的病越臟得的馬車越多,你這是舔痔瘡去了啊?快滾吧你。
這……不用他拿白話解釋了吧。
全班聽完又忘了先前的齟齬,哄堂大笑。
周漁滿意地說道:“練字。”
馮高還在耍小性子:“夫子,沈持成日和內舍的學生廝混,定是受了他們的教,不然怎麼知道《莊子》,來日考內舍時,算不算作弊?”
沈持:“……”
青瓦書院分班考,還要考《莊子》?
周夫子一板一眼地說道:“考內舍時不考老莊。”
馮高悻悻低下頭,心中全是火氣,卻又無處發作。
……
就這樣又練了二十來天,在沈持快要寫吐的時候,輪到休息日了。
沈持回到家中躺了兩天,沒錯,是除了吃飯不下床的那種躺,足足兩日才緩過來。
結果返校後,周夫子再次給加碼,“接下來的一個月每天摹寫兩千字。”是的,一日要臨摹兩千個字。
有一蒙童聽到這一宣布後,哇哇大哭,邊哭邊喊“不念了不念了。”,第二天就看不到他來上課了。
退學了。
對於學生的流失,周漁隻說了一句話作為解釋“一開始這樣寫,他日寫多,才能運筆如飛,永不走樣②”。
沈持:這高強度魔鬼式的訓練能形成肌肉記憶,吧?
餘下的孩子也真的要傻了,但又沒有勇氣退學不念,一個個的隻能挑戰極限。課堂上靜得落針可聞。
沈持不得不感慨,還是古代的教育狠啊,人家絕不給你磨嘰躺平發育的機會,全是往死裡乾的。
饒是他上輩子學過毛筆字,周漁一教他便能寫道有模有樣,也褪去一層皮才把這最後十天的字寫完。
他瘦得形銷骨立,眼窩凹陷,瘦得臉蛋上都快沒肉了。
一日回家把他娘親給心疼得直抹眼淚兒:“不是說書院還額外給加一頓飯吃嗎?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沈持彎著眼眸笑笑:“娘,學習字的時候都這麼累的,沒事,很快就養回來了。”
這陣子習字過於疲累,他每日晌午隻弄了最簡單的飯吃,沒分出心思在美食上,所以瘦了些。
朱氏還在哭。
沈持進屋提筆寫了幾行字,拿出來讓她看:“娘你瞧瞧,才兩個月我已經能寫這樣好的字了呢。”
各個字的大小一樣,橫平豎直,看著著實舒服養眼。這效果連他自己都非常滿意。
朱氏瞧完之後才不哭了,她小聲說道:“娘不認字,但是看著阿池的字比阿秋的好看多了。”
說這話的時候,外麵涼風起,已是九月底的深秋時光了。
再次回到書院之後,每日不再高強度臨摹字帖,而是加快了三千百的背誦,沈持已經“認識”三千百上所有的字了——重新把繁體字和簡體字對了對賬。
這陣子書院的課程還算輕鬆。他想著好久沒給自己做頓好吃的了,於是這日早起進城去早市上買了一條鮮活的鮰魚,打算晌午做個紅燒鮰魚。
中午放學後,沈持正在聚精會神地紅燒鮰魚,江載雪來了,他嗅了一口噴香的紅燒魚,說道:“沈兄,我阿娘讓我帶話給你,說她阮行阮大夫這兩日回祿縣,讓我告訴你一聲。”
名滿秦州府的小兒王阮行回到祿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