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宿在青瓦書院已月餘,在這期間,沈持不僅書背得好,寫字也見精妙。得到徐、周兩位夫子誇讚多次。
然而樹大了要招風。
同班的馮高和何九鳴愈發瞧沈持不順眼,在功課上變著法子要壓他一頭,似有什麼大仇一般。
沈持不愛生事,遂韜光避著他們,算是過了一段順風順水平靜而學業蓬勃向上的日子。
眨眼到了年關二十五,隆冬歲末,該放假了。
當朝的衙門從臘月二十六至來年正月初六放假,叫做“元正”,各地的學子們跟著衙門的日子走,也在這天放假,但他們來年沒那麼早開學,會放到正月十七。
統共二十來天。
沈持收拾完東西回到沒玉村。
鎮上的私塾比書院晚幾天,到了年二十七,還在開課,晚上沈正回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進屋一把鼻涕一把淚,身上的青衿看起來像沐猴而冠,他哭道:“阿娘我學不會,真的學不會,我不要念書了……”
他想去山坡上放牛,比讀書好受多了。再也不用挨夫子每天打手心了。
朱氏看著阿二的樣子,奉送了楊氏一個“看把孩子逼得太緊了吧”的眼神,楊氏氣得嘴都歪了,一把撈起掃帚照著沈正身上打下去:“老子娘不吃不喝送你去上學享福,你說不上就不上了,你怎麼對得起我……”
張氏看了眼阿秋,很是滿意自己生的兒子:“大嫂子消消氣,阿二不過一時懶惰,你把他打壞了,明兒可怎麼考秀才呢……”
聽上去是在幫著沈正說話,可實際上在拱火,看笑話呢。
“你打死我算了,”沈正聽到考秀才之類的話更崩潰了,直接滾在地上:“我死也不去私塾了……”
沈家亂哄哄鬨成一團。
沈山歎了口氣,喝斥道:“他不愛上學,誰還能逼著他去,老大家的,不要打了。”
楊氏這才停下手。
張氏在一旁說嘴:“橫豎有阿池在阿二後頭呢,你什麼時候見二嫂打他了?不是誰都能跟阿秋一樣念書好的……”
朱氏聽不下去,拉著沈持和沈月回到屋裡,她擔憂自家兒子有一天也會鬨著退學,說道:“阿池,要是你哪天學不下去了,提早跟娘說,咱們不受那個罪。”
沈持:“放心吧阿娘,我念書念的很好呢。”
下個學年書院考試,說不定他一下子能考到內舍去呢。不過事成之前他不會說出來的,這種好事情,說了彆人也不知道意味著什麼。
考進內舍,兩年後就可以縣試下場,去科舉升級了。
叫他如何不想內舍班。
沈知秋聽到沈正說不想念書了渾身發抖,他在蘇家私塾裡算念書好的,可是一想起蘇秀才的戒尺打到彆的同學手上,爽脆的“啪”一聲,手掌登時腫起老高,每每這時,他總覺得這手板子遲早會落到他手上。
一想到這個,他睡不著覺,哪怕睡著了也不踏實,第二天格外沒有精神,蘇秀才講的課,他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記住,已經覺得在功課上力不從心了。
“我的阿秋有文曲星的運,”張氏在耳邊絮叨:“看吧,過幾年你一定能頭一個考中縣試。”
沈知秋聽了隱隱乾嘔,他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他看著放假在家裡鬆弛一躺的沈持,不由得心生疑惑,找個機會悄悄問道:“阿池哥,書院的夫子不打人的嗎?”
沈持想了想:“打,在書院不好好念書,調皮搗蛋要挨夫子戒尺的。”
蒙童們在青瓦書院依照入學時發放的《學規教條》行事,一旦淘氣犯錯,也是會挨戒尺的。
不過多數時候,夫子們都以說教為主。
沈知秋想:那可真好,他從來不搗亂,要是在青瓦書院,就不會挨夫子打手板了吧。
很是羨慕。
……
臘月底趕完兩場大集,采辦好年貨,孩子們揣著糖果一蹦一跳笑開顏的時候——年三十來了。
這一天,家家戶戶清晨灑掃門庭,貼門神、換桃符,祭祀祖宗,以求新的一年家中人丁旺,六畜肥,升官發財走大運。
祿縣當地的風俗,年三十的晌午,縣中各村的男丁三五一夥結伴,敲鑼擊鼓,走街竄巷,熱鬨到村外的河邊、山地上,謂之“埋祟”,即扔掉舊一年的壞運氣。
伴隨著左鄰右舍間爆竹聲不斷,鑼鼓聲也響起來,年味兒直衝雲霄。
“阿池,”朱氏從外頭端了一碟子炸素丸子進來:“你爹今兒在清鎮上輪值,你去找找他,給他捎帶些吃的。”
元正假期間雖然縣太爺“封印”,但底下的衙役們還得輪值守好縣中的百姓,不叫出絲毫亂子。對於沈煌他們來說,這叫做公事不廢,喜慶有度。
沈持接過來,拿在手上去找沈煌。
天寒色青蒼,日頭有些冷光。
走到清鎮邊上的時候,他遠遠瞧見兩個穿綿綢袍子十來歲的大戶人家的公子手裡拿著一捆爆竹正在家門口的大路上玩耍,一個眉特彆濃黑,一個臉白的沒有血色,身上穿的錦袍晃蕩來去。
巧了,這不是同窗馮高馮濃眉跟何九鳴何瘦白嘛。
冤家路窄,沈持的右眼皮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