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晚聽到街坊鄰居苦楚開始,顏白就沒想過自己要得過且過,衙役,稅吏,不良人,當得知衙役為了撈點錢竟然隨便拉一個人說他和犯罪者三百年前是一家的時候,顏白心裡的惡魔就徹底的被放開了。
後世是個屁民,是個憤青,有一腔熱血卻隻能苦苦的憋在心裡,如今重活一次,那熱血還沒冷卻。
官沒當過,當過最大的官還是小學時的衛生委員,但通過各種視頻顏白還是明白,要想做一個好官,就要做好殺人或被殺的準備。
因為,隻有那鮮紅鮮紅的血才能止住某些官員的小心思。
現在,陳黯在審的騰遠,彆看騰遠是個二杆子脾氣,可麵對陳黯他是真的怕,陳黯就問了一句他稅錢去哪了,騰遠支吾著不肯說話,陳黯拿起硯台劈頭蓋臉的就砸了過去,要不是騰遠躲開了,不死也被開瓢了。
“跪下!”一聲怒吼震的整個衙門抖了一抖。“畜生,再問你一句,錢去哪了!”陳黯須發皆張,那樣子仿佛要擇人而噬。
騰遠從未被姐夫這麼吼罵過,滿臉的詫異和不解,可看著姐夫那通紅眼珠裡夾雜的恨鐵不成鋼的怒意,這個時候騰遠終於明白,姐夫是真的急了:“錢,錢…錢我沒花…”
“說實話!”又是一聲吼。
“我真的沒花!”騰遠小聲嘟囔道:“當這個官的時候你都跟我說了,拿月俸就行,稅收的錢拿了會死人,所以每次收鋪子和店家的錢我一個子沒拿!”
“那錢呢!”陳黯語氣小了許多,整個人也鬆了口氣,沒拿好,沒拿就可保命,可要是你拿了,我要怎麼給你姐姐交代啊,相識於微末,說好的這一輩子一家人好好地活下去,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平平安安。
“我不會算賬,我就知道每次每家該收多少,從今年六月聽說突厥人要來開始,東市令崔渺就拉著我一起喝酒,他說,小遠啊,你乾的真好,我看你不會算賬,我怕有人會坑你使壞,要不以後你收的錢就擱我這,我給你算清楚,然後幫你送到縣衙……
他說是為我好!
開始的時候我沒同意,可有一次他和縣令拉著我吃了一頓酒,我一看他竟然和崔縣令是本家親戚,後來我……”說著他看了一眼姐夫陳黯的臉色:“後來我就同意了,後來我見縣令也沒有追究,我就以為縣令知道,所以我就……
姐夫,我雖然有時候也會想著法子讓自己多拿點,也會向商販多收點,但是我都是問胡人要的,咱們自己人我可是規規矩矩的,我發誓,那兩萬貫的稅收我真的是一個子都不敢動啊!”
陳黯剛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他痛苦的閉上眼睛,雖然為官沒有幾年,但是官場的門門道道他還是清楚的,這哪裡是為騰遠好,這說不定是在給自己下套呢,說不定哪一天這件事就變成了自己頭上的一把刀。
隻要這件事握在他們手裡,自己就能變成供他們使喚的一條狗,說咬誰就得咬誰,說朝誰吼叫,自己就必須朝誰吼叫。
隻要自己不從,這件事就會化作利刃,然後毫不留情的落下。
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百試不爽,這幾年自己為官小心翼翼,可沒想到,他們卻從騰遠這裡下手,並且已經得手了。
望著姐夫煞白的臉,騰遠開始驚慌,開始害怕,跪著爬過來,抱著陳黯的腿驚慌道:“姐夫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那兩萬多貫我是真的沒拿,真的沒拿,我可以發誓,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要胡說一句你就打斷我的腿!”
陳黯回過神,愛憐的拍了拍騰遠的腦袋:“當初你姐怕你閒著容易學壞,就央求我給你找個事做,在慶功酒宴裡失言,我無意中說起了這件事,不久之後就有人安排你做了稅吏,當時你姐姐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想想啊,那時候我才升官,春風得意,我內心洋洋自得。可我哪裡還想得起聖人說過的話,人越是自得的時候也就越容易忽視了危險,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想必那時候這張網已經朝著我蓋了下來。”
陳黯雙目無神地喃喃道,整個人像是丟了七魂六魄。
“姐夫不哭,姐夫不哭!我去要回來,我去要回來……”騰遠徹底的慌了,伸手慌忙的給姐夫抹著眼淚。
他雖然覺得自己的姐夫有些醜,個子也不高,還總愛板著臉,可這麼多年生活在一起,在不知不覺間騰遠早已經把他當做了親人,早就當作了身後的山。
可如今這背後的山哭了,騰遠徹底的慌了神,如此脆弱模樣的姐夫他還是第一次見,他徹底的慌了。
陳黯扭過頭朝著顏白笑了笑:“顏縣尉,今日多有叨擾,既然已經種了因,那就得吃下這果,剩下的事情該怎麼辦你就怎麼辦,趁著還有時間,我這就去禦史台請罪。”
“真的就要不回來嗎?”
陳黯搖了搖頭:“無憑無據,僅憑著個人之言沒有人會信。但臨走之前有句肺腑之言不知縣尉願意聽否?”
顏白拱拱手:“洗耳恭聽!”
“縣尉雷霆手段,一日之間逼得縣令和主薄請辭,以我看來是應有之意,可縣尉是否想過,官場就是一張大網彼此勾連,你今日如此,就如把自己立在了山巔,可想好了如何麵對四麵八方而來的狂風和極寒?”
“狂風和極寒?”顏白揚起頭:“從我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想好了該怎麼去麵對,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窮的,窮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我不要命也不要臉,誰他媽的敢對我動手動腳,老子就殺誰。”
顏白聲音極大,那言語透出的鏗鏘之力直透人心:“如果老子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憑什麼敢這麼做?既然我已經決定做個劊子手,那他們就該知道劊子手是乾嘛的,如果想要試試,那就不要怪我讓他們血流成河。”
陳黯輕輕歎了口氣:“都說顏家無紈絝,立千年而不朽,今日算是見到了,學生慚愧。”
顏白笑道:“我家老祖宗還沒死,他也說我做的是一件重要而有意義的事情,他老人家都說我對,那麼我就是對的,既然是對了,那我就什麼都不怕。”
陳黯站起身,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看著騰遠:“小遠,你要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訴縣尉,記住,這是你能活的唯一機會!”
“嗯!知道了姐夫!”
“陳禦史,你要乾嘛?”
陳黯扭頭笑了笑:“我監察禦史分察百僚,今日開始,我以自身為戒,我現在去揭發東市縣令崔渺所為不法之事,百死不悔!”
陳黯走了,走得很灑脫。
而騰遠也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看著數千言的敘述,顏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稅收口子確實因為他造成。
但這個錢他卻交給了東市令去保管,刨去這個,這小子雖然沒貪,但是對胡人是真的狠,他自己說有時候沒錢花就去找胡子。
收錢的名目就是繳稅。
這小子這行為如果擱在後世鐵定是個大事,可在大唐,胡子隻能算半個人,地位低的可憐,沒人喜歡胡子男人,就算喜歡那也是喜歡妖嬈的胡女,騰遠做的這一切隻能說是欺負人,定罪是不可能的。
“騰遠枉法,去職,掛在東市口四天為後者警,是死是活看老天是收還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