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倒是若娜確實有些驚訝。但她很快意識到,如果還想要保護自己已經支離破碎的日常生活,如果不喜歡不得不參與社交場與名利場的自己,她就要適當遠離這種話題。
“我去給殿下找些點心來,這裡的點心有些粗糙了,不可怠慢了公主。”若娜急忙說,“請原諒我離席,伊莎貝爾殿下。”
伊莎貝爾微笑著與她點頭致意,等到少女離開了塔樓頂層,她才重新看向神子。
“拉提夏王國不愧是聖城多年來最親密的夥伴。”神子保持了笑容。
“我們拉提夏王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還會是聖城與監察官大人最堅定的盟友,最親密的朋友,最忠誠的戰士。”伊莎貝爾將手放在前胸,“關心我們的盟友,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她環顧四周,看了看神子大人所在的這間房間,說道:“相信神子大人已經熟讀史書,對於拉特蘭聖城的曆史非常了解。”
“是,我看過這裡存放的聖城文獻。”
伊莎貝爾點頭:“那些文獻的記載,概括有餘,情感不足啊。神子大人,您應該非常了解開拓時代的最後一位神子,第十二代神子大人。”
“是,那位驅逐了異族的神子。”
驅逐了異族是比較溫和的說法,事實上,那位十二代神子大人,殺伐果斷,甚至於有些不近人情。
他在位期間,頒布了有史以來最為嚴苛的異教徒驅逐政策,哪怕是在南伊洛波已經能和神教信徒和平相處的異教徒,也會被驅逐出伊洛波王國的領地。
之後,神子發動了對異教徒王國的聖戰,在明內沙吾爾城攻破了異教徒的堡壘,殺死了異教徒的國王與聖騎士,獲得了對於異教徒的全麵勝利。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神教的完全勝利,終結了伊洛波的開拓時代。而對於異教徒而言,這些光輝燦爛的曆史中,隻有血淚。
願意改變信仰詭異神教的人還能保住性命,沒能及時放下尊嚴,隻要不是婦女兒童,都會永遠成為曆史的塵埃。
殺人的屠夫成為了英雄,銘記在曆史中的隻有功績。但曆史不會終結,第十二代神子沒有成為最後的神子,他結束了開拓時代,卻並沒有真正開始一個新的時代。
這些話,來自於當代神子大人剛剛從那些曆史書中看到的評述。這些觀點與聖城治下的所有王國的主流說法都不儘相同。但神子本人,卻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感覺。
目光回到這房間,在神子麵前的伊莎貝爾殿下,並不在意這些曆史。她在此時此刻提起這位神子,有彆的用意。
“那位英雄神子,就是出生在拉特蘭聖城。請原諒我們拉提夏人的攀附,在我們眼中,十二代神子大人,也算是拉提夏人。”伊莎貝爾說,“而這間塔樓,就是他出生,長大,最終被選為神子的地方。”
“這些,我還沒有讀到過。”
伊莎貝爾笑了笑,說:“畢竟是數百年前的密辛,畢竟事關那位開拓時代最後的神子,這些故事與其說是值得紀念的曆史,不如說,是在拉提夏口口相傳的傳說。這些傳說故事是否可信呢?我想,最深耕於曆史考據的學者也不一定會有答案。但是,總會有些新的價值,新的傳說,不斷出現。監察官大人也好,奧爾加修女也好,他們為您安排了這裡作為住處,可能也有這方麵的考慮,不是嗎?”
“可能也並沒有考慮到這一層吧。”神子平靜地說。
“時代需要英雄,神子大人。我們拉提夏人,伊洛波人,所有神教的信徒,都在渴望英雄的出現。”伊莎貝爾懇切地說。
她可能確實出於真心,她身後的光暈還是光輝燦爛。但神子已經聽過太多相似的話語,相同的期待。在他見到那個人之後,所有這些話就都沒有了意義。
“您對我評價很高,讓我受寵若驚,殿下。您對我的期待也很高,更讓我承受不起。”他帶著平靜的微笑,仿佛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在我剛剛成為神子的時候,阿德裡安先生,奧爾加修女都用相似的話,表達他們對我的期待。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什麼事情是我能做到,而其他人無法做到的?這個世界有什麼樣的任務必須交由我來完成呢?”
“您可以慢慢探索。您是神子大人,您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這才是這場談話的關鍵,神子不需要去讀取伊莎貝爾的心思,也能聽出她話語中勸誘。而她也不需要完全隱藏自己的內心。她在賭,賭人性,賭神子大人的心裡不滿身為吉祥物與傀儡的處境,賭他早早有心思去改變現狀。
而奧爾加的受傷,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所有在神子身邊的,負責監視他生活的人都發生了意外。能夠得到監察官大人信任,同時有能力限製神子大人自由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但當代神子隻是笑了笑,婉拒說:“您說得對,我確實還需要探索。無論是我身為神子的價值,還是我作為神子的意義。所以我在讀書,讀很多很多書,希望能從曆史和前人的智慧中,得到答案。”
伊莎貝爾倒沒有什麼氣餒,似乎早早預料到了神子的反應:“原來如此。希望您能從閱讀中得到收獲,神子大人。過去的故事,是一麵當代的鏡子。您一定會獲益匪淺。”
“借您吉言。”
“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告知一下,您在閱讀哪一段曆史呢?”
“啊,最近沒有特彆關注某一段曆史,而是選擇了一些學者,拉提夏的學者。”神子回答說,“順著一個人的思想脈絡,重新看曆史,會有嶄新的收獲。”
伊莎貝爾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著:“拉提夏的學者都非常優秀,希望他們的作品能讓您滿意。既然如此,就不打擾您的閱讀了。”
她放下完全沒有動過的紅茶,起身行禮。很快告彆了高塔中的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