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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星·紐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調·其二】
埃裡克·蒙彼利埃正春風得意。
如果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說,現在的他確實是處於人生的巔峰,他有了名,有了財富,隻要他想,他便能夠讓埃裡克這個名字響徹整個西方,現在,他隻是在五十星揚名,想要更進一步,就需要把自己的影響力再擴大一些。
這也是他在這裡辦自己的個人畫展的原因,紐加哥,一個和海洋相接壤的地方,如果借助郵輪與船隻,讓這些人把他的作品帶到更多的地方,讓更多的人能夠了解他的藝術,他便能夠得到更多的名聲,更多的財富。
他需要錢。
最初是為了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總之,現在的他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並不是為了購買什麼東西,也不是有什麼病症需要錢來醫治,他隻是想看到那些數字不斷增長,越多的財富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安全感,他知道的,他已經為此癡迷了。
他並不是專業學習繪畫的,他在一年前甚至沒有任何繪畫經曆,他隻是在某天看見了某位藝術家的海報,在得知那些藝術家的作品動輒成千上萬之後,他驚訝了,他貧瘠的人生經曆讓他無法理解一副畫為什麼能夠擁有如此高昂的價值,與此同時,他也知道,所謂的藝術是有多麼賺錢。
後來他才明白,並不是藝術本身賺錢,而是做出藝術的人之前,他雖然沒有什麼繪畫經驗,但他可以把自己的名聲堆砌起來,於是,他開始包裝自己,他並不需要購置什麼昂貴的衣物,他不需要順應潮流,他應該創造一種需求,首先,做出各種浮誇的、大多數人都不能夠理解的作品,隨後,為這些作品賦予一種價值。
這種價值是情緒和意識形態上的價值,而這種價值也是可以通過人為行為賦予的,他為自己編出了一個故事,一個貧困家庭的男孩經過各方的幫助走上藝術這一條道路,然後在不斷的學習和練習之後終於開創了屬於自己的流派,作為這個流派的創始人,為了感謝每一位幫助過他的人,他將自己的作品稱為‘對世界的感恩’。
隨後,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來處理,媒體會宣揚他的事跡,而那些藝術家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沾光的機會,他們評論埃裡克·蒙彼利埃的作品,解讀出各種埃裡克自己都不知道的所謂的隱喻,埃裡克嘗試著讓自己的作品變得更加難以理解,他把各種藝術家的名作模仿,然後放入到自己的畫作之中,說實話,哪怕是模仿他畫的也可以說是混亂,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可那些評論家怎麼說——‘這是把世界揉碎然後重新拚湊的偉大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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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埃裡克便徹底放下心了,他享受著名譽為自己帶來的財富,減少社交,大多數時候都把自己束縛在房間之中,避免被彆人知道自己的私生活,他也不會頻繁地產出作品,他嘗試著繪製出一個能讓自己喜歡的作品,卻做不到,他沒有任何技巧,也無法感受自然的美好,因此,他隻能夠毫無靈感地隨意塗抹,但又同時經營著自己的名聲。
如果放在二十年後,埃裡克一定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他能夠把任何事物包裝上一個美好的外表,將人們說服,他能夠信手拈來各種假大空的話語,這簡直天生就是為了競選而生的,不難想象,若是有一天他真的打算步入到政治領域,一定能夠通過自己的口才招攬到支持者。
“早上好!埃裡克先生,我是您的粉絲!”
埃裡克·蒙彼利埃對著這位衝上來的女性微笑著點頭,接過對方給過來的紙和筆,在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這種事情在這幾天經常發生,更彆提在來到紐加哥之前了,他早已經習慣了這些衝上來索要簽名的人,那可是他的主要經濟來源,他當然不會懈怠。
這一次的展覽主題是‘沒有生命的廢品’,這個名字是埃裡克自己想出來的,他這麼稱呼自己的作品,這些作品就是沒有生命的,他可以仍由那些評論家討論這些東西的,但他自己無法承認那些東西擁有生命,在逐漸攀爬到更高的層次之後,埃裡克才明白所謂的藝術並不是什麼名譽,那應該是一種寄托了……
他不理解。
不論是古時代的藝術家,那些雕刻家雕刻出來石像,或者壁畫上描繪的神明,他真的無法感受到其中藝術,他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質疑他的一切,其實現在就已經有人這麼做了,有幾位評論家批判他的作品‘一文不值’,說是‘嘩眾取寵的人’,埃裡克對這種評價自然是當做沒聽見,現在還沒有到需要他為這些指責解釋的地步,越是關注那些批判他的人,反而越會顯得自己底氣不足。
divid="gc1"css="gntent1"script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catch(ex){}/script“埃裡克先生,這次打算在紐加哥停留多久?”拿著筆記本記錄的報社人員問道,“據我所知,現在已經有不少紐加哥人表示了對您的歡迎,而您這一次在紐加哥舉辦的展覽據說是您這一年來的所有作品,請問,您把它們稱為‘沒有生命的廢品’是為了什麼?這是否代表著您對您的創作能力的悲觀?”
“請讓我一個個回答,首先我需要否認一點,我對我的作品並沒有任何不看好。”埃裡克·蒙彼利埃微笑道,“這隻是一種描述,正如你們所見,畫作是沒有生命的,它們並不會動,我們總會用‘充滿生命’或者‘靈動’這樣的詞彙表達對作品的欣賞,但不可否認,它們確實是死的,我希望能夠創作出一個真正充滿生命的作品,當然,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沒有多少頭緒,所以,我將它們稱為沒有生命的廢品,希望以此讓我觸及到更高的境界。”
上麵這段話當然是胡編亂造出來的,埃裡克早已經了解過這些記者都會問些什麼問題,提前做好準備,他背誦著自己準備好的答案,回應著記者的疑問。
“那麼,埃裡克先生,如果讓你來定義你的作品,那你會覺得此時的你已經到達了什麼程度?和紐加哥彆的藝術家相比,你是否做的比他們更好?”
“首先,藝術是一種很主觀的東西,就比如我現在取出一張白紙,隨便畫點什麼,可能對於我來說這隻是一個普通的練習,但就是有人會覺得這張紙上的內容代表著我對這個世界的一種反思,在這裡我需要感謝我的引路人,正是他讓我了解到了我的作品之中蘊含著我自己對整個世界的理解。”說到這裡,埃裡克對著不遠處伸出手,“請看,那副作品便是我最初被人所知的作品,我將它命名為‘提燈’,這是打破我的黑夜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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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順著埃裡克的手看過去,便能夠看見那副名為提燈的畫作,那是一張正方形的紙,不大,被鑲嵌在鎏金的畫框之中,紙上用黃色與橙色畫了一個圈,色彩分布不均,而且有些地方有很明顯的斷裂,如果不看著名,或許很多人都會認為這是某個初學者的作品,但繪畫的人是埃裡克,那麼這些筆觸就一定是彆有意味。
於是人們開始解讀,這些斷裂的地方表示著埃裡克過往人生中的挫折,每一個挫折都讓他想要放下畫筆,但最後他又將筆拿了起來,表示了對藝術的執著和對未來的期望,總而言之,就這樣一幅畫作,已經被賦予了各種價值,配合提燈這個名字,很顯然,這個作品是埃裡克從低穀爬上山巔的第一步,他直麵自己的困難,勇往直前……
這樣的解讀讓埃裡克自己都想笑,實際上,這就是因為他從未學習過繪畫而產生的結果,哪怕隨便從一個藝術學校找一個學生過來做的都能比他好,隻是他抓住了機會,塑造出了一個虛假的埃裡克,在故事之中的埃裡克落下的每一筆都有自己的深意,逐漸的,他便真的認為自己確實是這麼想的了。
想要說服彆人,本就應該先說服自己。
“那麼,埃裡克先生,能跟我們說一下您在這次最滿意的作品是什麼嗎?”記者問,“您在這一次展出了二十二個作品,請告訴我,在這二十二個作品之中,你最喜歡的,並且最像介紹給各位賓客來介紹的作品是哪一個?”
這個問題也在埃裡克的準備之中,如果是按照以往,他一定會含糊帶過這個問題,比如每一個作品他都充滿自信,或者沒有什麼特彆想要推薦的作品,不過這次不一樣,想到這裡,他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那幅畫。
那是一張由白色和灰色堆砌而成的色塊,糊成一團,沒有層次,沒有光影,他特地用藍色在最中心點了一下,這也讓著淩亂的色塊之中多了一點突兀的部分,那藍色是如此澄澈,這也是到目前為止,埃裡克唯一一個能夠說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事物。
“這幅畫作的名字是‘無’,上麵的這一點藍色才是畫中最重要的部分,至於它到底代表了什麼,我不能夠告訴你們,這是我自己調配出來的藍色,我將它命名為‘塵埃藍’,這便是這次我最滿意的作品,如果我能夠將這一抹藍色發揮到極致,我想,我就能夠觸及到‘生命’的那個部分了。”
滿嘴謊言的欺詐師說著,對著記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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