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靜了靜。奇怪的,說出來並沒有那麼困難,也沒有那麼痛苦,甚至還有一些釋然。伴隨著這陣釋然,他甚至產生一絲促狹之心,讓你這麼冒犯地問我,接下來你該如何反應呢。道歉?還是同情,或者隻是震驚,不解,陳星發現無論是哪一種,他都能夠平靜地接受,然後說一句:“沒關係。”
可齊修遠的反應讓他有點出乎意料,他隻是點點頭,說:“這樣啊。”
就隻是這樣嗎。好像他的殘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陳星咬住下唇,沒有說話。
到了數字廳,陳星找到同事,拿回齊修遠的u盤,兩人在展廳門口告彆。
齊修遠的神色如常,好像那件“尷尬”的小事並沒有發生,他也隻是問了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問題,沒有對任何人產生困擾。他和陳星握手,笑著說:“謝謝你,陳星。再見。”
“再見。”陳星猶豫了一下,說,“齊教授。”
說著再見,陳星卻認為他倆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展覽結束,陳星回到了流通部。
這時已經是秋天,館區北邊種了幾顆桂花樹,味道香濃,有時候在閱覽室都能聞到飄忽的桂花香氣。這段時間不是特彆忙,陳星白天收完書,還能在閱覽室休息會兒,看看書,或者發發呆。
工作是上四休三,每天雷打不動的十個小時,忙的時候很忙,閒的時候很閒。休息對於陳星來說是很乏味的,他很少出門,住在離圖書館不遠處的單人套間裡。房子是舊小區改造的,外觀雖然破舊,可是生活氣息很濃,他會自己做飯,有時候下班早還能趕上集市收攤,買點菜回去做飯,這時候菜往往都打折賣,很劃算。
他的生活單調而又無聊,僅有的消遣就是玩射擊遊戲,不過他很菜,沒有遊戲天賦,隻是在重複開局—落地死亡—重開的過程罷了。
同事們偶爾也會叫他出去玩,不過他們愛去的地方陳星都不感興趣,陳星更喜歡安靜的地方,比方說博物館,科技館,天文館,或者動物園(動物園是因為他可以一個人去看動物)。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叫他了,陳星樂得清淨,繼續做一個快樂而又孤獨的宅男。
自從上次聽完齊修遠的講座後,陳星忽然對科幻題材的藝術作品好感興趣。
這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其實是高中),忽然有一天,他對神秘的星空產生一種崇拜式的向往,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樹立起一個遠大的夢想:未來要當天文學家,或者物理學家,去探索頭頂未知的星空。他把自己的夢想跟奶奶說了,奶奶說:“我沒什麼能支持你的,給你二十塊錢,去買點學習的書看看吧。”
然後陳星拿著二十塊錢就去了網吧。
當然不是去玩,他從同學口中知道了一個天文愛好者論壇,那是國內最大的天文愛好者聚集地,有許多板塊,知識科普,資訊分享,升學輔導,聊天灌水,聽說平均日活躍數有1000+。陳星登錄論壇,注冊了一個賬號,開始在論壇滿天星一樣的知識裡遨遊。
第一次就差點通宵,陳星和奶奶一起住,擔心奶奶等著急了,他戀戀不舍地關了電腦,起身回家。
高一,學業並不是很緊張,陳星開始頻繁出入網吧。他在論壇上認識了一個哥哥,對方很博學,也很有錢,陳星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他冒著風雪趕到網吧,裡麵烏煙瘴氣,很多人在打遊戲。陳星找到角落的電腦,打開,登陸自己心心念念的天文論壇。
論壇最上方有滾動的當日熱帖,陳星隨意點進去,就看到一張特彆好看的星空照片。圖片很高清,占據整個電腦屏幕。
這是觀測攝影區的帖子,帖子名叫《鳴沙山銀河》。太好看了,陳星對著照片欣賞了十多分鐘,然後滾動下拉,很多人都在求樓主分享拍攝設備和具體參數,以及坐標。
陳星想,鳴沙山,好像在地理書上看到過。
打開搜索引擎,陳星知道了,原來在西北。一望無際的沙漠,此起彼伏的沙峰,沙山下有個清澈的月牙泉。
一瞬間,陳星心中蕩起無限的憧憬。他不知道發布這個帖子的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多大,是男是女,但心中就是對ta產生無限的親近。就好像他在遙望自己的理想一樣。
思索過後,陳星給貼主發了一條站內短信,短信很長,具體內容他已經忘記了,隻記得開頭是這樣的:“尊敬的貼主你好,我是一名16歲的高中生,我最近對天文學很感興趣,您拍攝的這張照片我很喜歡,第一眼看見就很震撼。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我每個星期三、星期六會上線,每次有一個小時的上網時間……”
短信發出後,他做好了被忽略的準備,沒想到再一次上線時,被回複了。
這是一段懵懂而又熱切的青蔥歲月,他懷抱著對未知世界的好奇,用一顆真誠的心去靠近另一顆真誠的心,這是他人生中僅有一次的奇遇,流星一樣劃過他16歲的天空。
一陣風吹過,帶來冰冷的水氣。陳星的思緒被打斷,他回過頭,從半開的窗戶看見下雨了。
是場秋雨,陳星被凍得一哆嗦,過去把窗戶關上。
星期三,圖書館人不多,下午沒事,他找了本科幻小說,靠在書架上慢慢地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星看得最入迷的時候,忽然被人叫了一聲:“陳星?”
聲音很輕,陳星一開始不知道是從哪兒傳過來的,找了一圈之後,他從對麵書架上、書本的縫隙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不久前剛認識的齊修遠——
應該算“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