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略微加快腳步湊到宋玄機身旁,問:“不想與長孫經略同行?”
宋玄機側眸瞥他一眼:“是。”
賀蘭熹問:“為何?”
宋玄機收回目光,目視前方,淡道:“吵。”
賀蘭熹不開心了,心道嫌棄話多的人是吧,你厲害,你清高。
宋玄機稍作停頓,又補充了一個理由:“而且,他尚未辟穀。”
這個理由賀蘭熹倒是接受度良好。
混天道院對弟子辟穀與否的要求不高,你要是樂意,十年八年不辟穀都沒人管。哪像他們無情道院,入院後首先要做的兩件事就是非必要不說話和辟穀。
沙漠之中環境惡劣,飲食難尋,像長孫策那樣未辟穀的人想要進去,一般都會在沙漠入口的驛站做好萬全的準備。
摩洛驛站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個驛站。賀蘭熹和宋玄機到達摩洛驛站時,長孫策心心念念的早市剛開市不久。往來商隊絡繹不絕,街道兩側攤位林立,進入沙漠所需物資應有儘有。
賀蘭熹很快便瞧見了長孫策念叨過的煎餅,餅皮金黃酥脆,散發著誘人濃鬱的麥香。若是宋玄機不在他身邊,他定要買一個嘗嘗。
賀蘭熹正想著,袖擺忽然被拽了一下。他低頭一看,竟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
那孩子衣衫襤褸,瘦得嚇人,一手拽著他的衣服一手挎著一個花籃,揚起的臉蛋臟兮兮的:“仙、仙長,要不要買花?”
男孩的聲音怯生生的,似乎鼓儘了勇氣才問出這麼一句。他花籃裡的花色彩斑斕,形態各異,都是些賀蘭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路邊草叢中隨處可見。
賀蘭熹陷入了兩難。
一方麵,這孩子實在可憐;另一方麵,泛濫的同情心對無情道的修行沒有益處。若宋玄機不在還好辦,但現在宋玄機就在一旁看著呢。
男孩見賀蘭熹不說話,又喚了聲:“仙長?”
對上男孩因太瘦而格外突出的眼睛,賀蘭熹再顧不上其他,俯身從花籃中挑出一朵淺藍色的小花,正要掏錢,卻被人搶先了一步。
賀蘭熹抬頭,疑惑地看著小男孩手捧銅板,結結巴巴地向宋玄機道謝,而後赤著腳撒歡一般地跑遠了。
賀蘭熹:“……?”
宋玄機:“時間緊迫。”
用正常人的話來說就是:時間緊迫,不要為沒有意義的事情耽誤行程。
賀蘭熹看著手中的小藍花,沒太反應過來。
這花是宋玄機付的錢,那以後他是不是也算收到過道友禮物的人了?
嗯……宋玄機送他花了啊。
賀蘭熹想起了自己去年沒有送出去的糕點和藥材,默默地把小野花放進靈囊裡收好了。
兩人沒有在摩洛驛站過多停留,依照祝如霜所給的路線圖,一路深入沙海。
沙海廣闊無垠,目之所及均是連綿起伏的山丘,肉眼看不出區彆,更難以分辨方向。
到了落日時分,天邊的夕陽也染上了金色的餘暉。兩人一前一後踏過細膩金黃的沙粒,仿佛置身於一個金色的夢境。天地之間,唯有他們的白衣是不一樣的色彩。
賀蘭熹跟在宋玄機身後,因為太無聊自顧自地玩起了必須踩著宋玄機腳印走路的遊戲。不知過了多久,宋玄機忽然停下了腳步。
賀蘭熹一個不小心,險些撞上宋玄機的後背,幸好及時刹住了腳步。他舉目望去,隻見在一片茫茫的金色中出現了一抹狹條狀的綠色,猶如蕭瑟深秋中乍現的春日生機,遠遠看去便讓人心向往之。
兩人沒有費口舌商量,徑直朝那抹綠色走去。
離近一些後,賀蘭熹得以看清綠色的全貌,心中已有了答案。他俯下身,伸手去觸碰那巨大的暗綠色葉片,指尖卻像是被淬了冰的針紮了一下。
綠植不會紮人,他的高冷道友卻會。賀蘭熹莫名其妙地轉過頭,向宋玄機投去“你乾嘛紮我”的眼神,直接說聲“住手”或者“彆碰”不行嗎,非要紮他。
“枯榮草。”宋玄機提醒他,“劇毒。”
賀蘭熹驀地一愣,又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越觀察神色越微妙。
他和宋玄機不熟歸不熟,他對宋玄機的實力還是十分認可的。若是他們在彆的事情上出現了分歧,他或許會把宋玄機的話視為金石之言。
但這一次,他選擇相信自己。不為彆的,就為去年年終考核時宋玄機在《丹藥學》上和長孫策差不多一樣的表現。
——劇毒個屁啊,這不是就沙海中最最常見的百歲蘭嗎!百歲蘭的葉子是暗綠色的,枯榮草則是褐色的,兩者天差地彆,這你都能搞錯?
賀蘭熹強忍著沒有抽動嘴角,麵無表情道:“此乃百歲蘭,無毒無害。”還很好看。
不久之前,他在宋玄機麵前不慎暴露了自己在《九州史》上的捉襟見肘,臉差點都被羞紅了。如今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宋玄機顯然比他淡定多了,語調和平時一般沉穩淡漠:“哦。”
賀蘭熹道:“不信?自己翻書。”
“不必,”宋玄機神色自若,似乎對自己《丹藥學》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我信。”
宋玄機天之驕子,皎如天邊之明月,凜若高山之雲巔,好像隻有在《丹藥學》上能瞧見他屢占下風的一麵,有點好玩哦。
賀蘭熹一邊把玩著百歲蘭的葉片,一邊故意端著冷漠:“宋玄機,你在《丹藥學》的課上,究竟都學了些什麼。”
宋玄機:“。”
賀蘭熹偷偷彎了一下嘴角,正欲起身,腳下忽然感覺到一陣輕顫。他疑惑地低頭查看,隻見柔軟的沙粒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像人一樣一呼一吸,輕輕地吐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