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說新聘管家,是見過大世麵的,恭喜你!”
“彼此彼此!你兒子必成大器,聽說未來兒媳婦是西涼城大戶人家的女兒?黃鈴有空到我家看你弟弟,我還有事,陳太太有空再聊!”
黃鈴難堪側身向牆,隻一會兒,莊氏就走了,象針紮在頭皮上,刷刷刷淚水就滴下來,忍不住抽泣。
“你沒事吧,黃鈴,彆聽她胡咧咧,那隻是他同學!”
梁一紋立在小牆跟,兀自一個人垂淚,黃興忠就象迷一樣從她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幾天,她特意走過黃記雜貨鋪舊址,隻不過那門天天開著,進出的卻不是黃家人,連名字都不一樣,史氏百貨公司,字跡嶄新,她隻是遠遠看著,黃家的事,在她心中引起過震蕩,但黃興忠就再也沒有回到學校,更沒有人告訴她,黃興忠現在去了哪裡?呀,地上已經長出長長草芽,綠得養眼,風,淡淡的,象貓咪舔她的臉,他們曾經轟轟烈烈的愛,就這樣蕩然無存了?心不安,卻無奈。
“梁一紋,你沒事吧?”周興池路過那裡,他手中是一疊報紙,他剛從外麵回來。
“是周老師,我沒事的,昨夜不知哪來的野貓,在我家後叫春,我一夜沒睡好,這會兒有點難受!”她轉過身子,笑得很慘。
春天真美,女孩子真靚,“回去吧,要不了多久,就上課了,不會影響學習吧?”周沒有過多停留。
酸酸地,軟軟地,跟在周的身後,眼前是模糊重疊的黃興忠的影子,呀,柳樹都已經發芽了,這個把月,心神不寧,雲裡霧裡走,說不出的頹廢,黃興忠真的把她忘了?他過得怎樣?不上學了,大把大把時間,他怎麼打發?還在寂寞中悲傷?距離害了他們,她不敢問,不想問,不能問,何人知道這一切?黃花甸子幾十裡,想想都遠,彎七彎八的路怎麼走?是誰擊碎了這個後來看似近乎荒唐幼稚可笑的玻璃夢?
凝重,象鉛,比鉛更麻煩,因為鉛可以分解,這凝重,如水銀,剪不斷,分不清。
腳下有石子,抬起就一腳,直直飛出老遠,無法排瀉,這悠長寂寞,象繩子,一道道勒住她,掙紮徒勞無益,桃花開時日日晴,正是這蜂飛蝶舞,那個人不在她的世界中,世界才味同嚼蠟,索然無味。
迎春綻放,迎的是春,桃花炸裂,裂的是花,綠草刺繡,繡的是土地,她看見灰藍的天空下,一隻禿鷲盤旋翻飛,“嘰—嘎--……”裂裂的顫音,呼喚同伴,腳鉤子鋒利如刀,刀刀血淚,梁一紋覺得她象一葉浮萍,被勇流激退,情殤裹挾,血淚正從那縫隙一點點滲漏,她慌恐不安起來,黃興忠,你在哪裡?你想讓我尋死還是覓活?
她怎麼啦?走得一步三歎,是生病了嗎?周興池無法揣測,這個青澀少女,此時心路曆程,因為他的思緒被一封來自日本的熱情揚溢的信,燃燒起來,他的好友鄭一洋給他來信,信中詳儘講述國內外形勢以及袁世凱之未來結局大膽預言,並告訴他:這是他的好友李某某的見解,並說袁世凱很可能會取消帝製,這讓他心潮澎湃,他正在猶豫是否接受好友的建議:到中國的政治中心北平去,如果他有興趣,將把他推薦給一個叫陳某某的人,他是中國開啟民智的思想界泰鬥信中還告訴他一奇人異事:他說他的朋友給他介紹了一個曾經的神童,他叫林庚白能謀善斷,說這個人林預言袁世凱隻有八十三天皇帝夢,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一石激起千重浪,內心故有的平靜,就這樣起了波瀾,外麵的世界更精彩,以往心滿意足的生活,突然讓他厭倦起來,激情澎湃,一時間難已平靜,興衝衝雙手攥成拳頭,在一起互相對撞,疼得齜牙咧嘴,還在繼續,他象鬥牛士一樣,躍躍欲試。
他的家在這裡,有年邁的父母,有兄弟姐妹,雖然他還沒有自己理想的愛人,但不斷有媒婆光顧他的家,不少名媛淑女的相片,隔三差五轉送到他手裡,他看著一張張充滿青春朝氣的臉,笑笑,就放下了,不置可否,這其中就有沈海南的女兒沈月英的照片。
“哥,你不會是挑花眼了吧?亂花漸欲迷人眼,我想一定是!”周蓮梅這樣問過他。
“哪有,我隻是……”他並沒有和調皮妹妹解釋清楚,欲言又止,他在享受這種挑挑揀揀的過程,或許還沒有那種能夠亮瞎他眼睛的女子出現,所以他象個神射手,正在拭目以待。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蘇軾的激情和豪邁,一下子感染了他,他空手斜身做射箭狀,右手推,左手拽。
潮起潮落,議論的聲浪象大海,不安分搖晃著,父母眼巴巴,並不能換來兒子一蹴而就,這種拖遝,讓一些人望而卻步,許多仰視的目光,正在跌落,耗不起,等不起。
正在他無著無落的時候,這封信恰似一江春水,將他日漸淤塞的心口,一個猛浪衝出個可以恣肆奔騰的豁口,但他的內心抓狂,習慣於這種清風習來水波不興的日子,所以他在傾紮,犬牙交錯的內心,讓他欲罷不能。
偷窺,就那麼不經意地偷窺一下,心象跳蚤一樣,灼熱,燙了一下,梁一紋怎麼有這種讓男人顫栗的目光,哆嗦,一如風中之竹,他不敢對視,卻忍不住心馳欲往,他說話聲大,又心不在焉,漏洞百出,讓那些不明就裡的學生,哈哈笑到彎腰,老師的癲狂,不在狀態,並沒有引起梁一紋深度關注,她甚至情緒低落到沒有聽清老師在講什麼,同學們在笑什麼,她在自己的世界中神遊,悲傷。
周興池很快意識到自己說話跑題,而且是對牛彈琴,悲哀地想:一個小丫頭片子,何必在她身上浪費心思,不解風情,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梁一紋還在自己思緒中。
黃安正在飲馬,這時距離天黑,也隻有一袋煙功夫,莊惠英靸拉著鞋就走出來:“黃安,你姐在家有事沒?”
太太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拎不清分量,??頭,不好回答:“要說沒事,也有點兒,可那些全是雞毛蒜皮,要說有,可事也不大,太太,你什麼意思?”
“你明天早上回家一趟,問問你父母,願不願讓你姐來我家做事,酒廠雖說剛上馬,將來還要擴大規模,指望興忠他們,肯定不行,要招人,這弄飯成了問題,你問她願不願來?每月兩塊大洋,嫌少還可以加一塊。”
“我想她一定是願意的!”打柴賣,就算可以象男人一樣拚儘力氣,也不一定能掙下兩塊大洋,兩塊大洋放到市場上,那得買多少白花花大米?裝袋子,他黃安扛不動呀!“我替我姐謝謝您了!”
“就這樣說!”太太擰身就走。
黃安站在蒼茫中,忍不住淚水花花。
“哞—……”不遠處在馬廄裡吃草的黃牛這麼溫和叫一聲。
太陽跌落,希望破滅,生活無序,一直扛著責任,備受生活生活欺淩的黃安,落淚了,雖然不象小河,嘩啦歡快流淌,但淚如泉湧,打濕了衣襟,從小到大,他沒有穿過一件新衣,也很少吃上一頓飽飯,不是他沒有努力,而是他一直處在生活夾縫中,苟延殘喘,這會兒,生活突然裂開一條縫隙,讓他看到生存的可能,想到這,他莫明激動起來,按奈不住情緒在翻波蕩浪,為了口吃的,他到了黃家,應該說:身處本家,本家待他不薄,有時候,他會把一些東家吃不完東西,乘著夜色送回家,黃德榮那個廢物和李氏貪婪又舍不得的表情,讓他羞愧難當。一個窮字寫儘他的尷尬和五味人生。
他沒有象以往那樣,在燈下做事,而且熄了燈,仰躺在床,看著窗口的繁星,聽著牲畜有節奏的吃草聲,體會下等人的幸福。
陳漸良仰躺在馬車上,信馬由韁,前頭有人掌眼趕車,他舒服地感受春的嫵媚,想想麻城,心中就樂開了花,薛彪在西涼城一枝獨秀的局麵,就這樣輕輕一敲,被擊碎了,從此以後,槍這種利潤極大的的買賣,他也可以不經意插上一腳,至於什麼時候完全替代薛彪,他相信:那樣的日子為期不遠。至於怎麼折騰收拾薛彪,他還沒有最終想好,虎口奪食,是有風險的,更何況薛彪在會友鏢局呆過,雖沒親眼見識過他的三腳貓的功夫,身寬體肥的薛彪,矯健的身影,透露出練家子的敏捷,也許,這些年日子過得太安逸,他的武功也許日漸荒廢,但他一直獨來獨往,一定不容小覷,對付粗人的方法,是智取,但薛彪粗中鑲細,又讓陳莫明發怵,前往省城淘金的路,並不太平,但每一次都能有驚無險,這說明薛彪有手段,這條路上,花了馬幫不少銀子,要不然,走不了太平。
槍在陳漸良屁股下,硌著他,他卻懶得動。暖春如女人的嫵媚,讓他酥軟,他抬一下頭,往回走的路,還很長,不知不覺他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