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嗎?”
“早下班了!你找她?”兩個人異口同聲。
“算了,我就隨便問問!”史如梅年近中年,精明乾練,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其丈夫因為第二次在江西圍剿,被打傷了,後來回到神州,養了一年半的傷,調任國府任參議,在南京養了個小蜜,除了按月給她打錢,基本上一年也不回來一次,這種情感的落差,讓她在空空長長的寂寞中,過著孤獨的生活,人前光鮮,人後無奈。
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長長的,幾乎象根棍,星星點點,小巷子裡偶爾有人進出,蛙聲在附近池塘中聒噪,不斷“古瓜麵瓜”叫著,真有那麼甜?史鳳琳難得這麼清閒著,他聽見自己急急的腳步聲,自家燈光亮著,他知道:陳夕紅一定焦急在燈下等著他!
“特派員好,太太剛才正找你!”門衛給他敬個禮。
他心不在焉比劃一下,然後,熱切地邊叫邊往裡走,腳步那個急,心情那麼迫切,那昏黃的燈光,是那樣溫馨,暖流,一股從心頭,悄無聲息傾瀉而下的暖流,瀉到心縫中,有女人才會有家,有家才會有溫暖,撕撕扯扯,是羈絆,也是牽掛,他在心裡說:有夕紅真好!時間是良藥,時間可以愈合歲月的撞傷,他曾經不相信:陳夕紅會信守承諾,為他守身如玉,十年了,十年前他有過女人,體驗男歡女愛,可那個霸氣女人,沒有愛過他,甚至是嘲諷過他的愛,他咬咬牙,他不會終止造人計劃,他雖不可能趕上黃興忠,至少夕紅身體允許一天,就一直不放棄繼續造人,他感到這個計劃悠長,但又是迫在眉睫,他幾乎要呐喊出來:他也可以兒孫滿堂,當年在廣州,他追隨孫某某,是何等意氣風發,視這個為無聊之事,現如今為了這無聊之事,滿含淚花。
咖啡廳,對麵坐著,史如梅一臉黑痣,長在肉裡,又透過肉皮,星星一樣散落,小小的圓,實心密布,肉因皮發囊走虛,而有皺褶,皺褶裡是滿滿的歲月刻痕,許多委屈,水波浪一樣流失,對麵這個和她一樣有些蒼老的男人,在煙霧繚繞裡,捧著腮,看著她。
臉紅心跳,女人許是想多想歪了,桃花紅溢出來,象布,豔豔灼灼,煞是養眼。女人驕羞無助是一種刀子挖出人心深坑的美,這種美是一種深度腐蝕,男人明知是個坑,還會奮不顧身往裡跳。
“你好嗎?”無邊無際,這是沒有話題,才這樣沒邊沒沿。
“心如止水,無所謂好壞!”
他知道她所有情況,而她對他卻一無所知,“你一直在西涼城嗎?”
“是,從小就在這裡,我喜歡這裡四季分明,五穀豐稔,節奏不快不慢,冬季也是美,喜歡雪的紛繁撩擾,喜歡冰上如履平地地遊走,忙碌之後,情緒或情調從那裡溢出來,美和韻在搖晃,人就可以飄逸蕩漾!”
“詩人的情懷,和你相比,俗,我俗不可耐!我問一下:你知道陳漸鋼、陳漸良的事嗎?”史鳳琳話峰突然一轉。
“知道!但不多!”史如梅哆嗦一下,“一個死在爭強好勝的路上,一個死在貪婪牢裡,罪名是:不是通匪,就是通……”她本來想是要說通共,可那時間哪有後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紅黨?她還不曾誕生,誰也想不到:這個黨一直窮途潦倒,最後,卻將五星紅旗插遍神州大地,看不透,誰也看不透,所以當1949年來臨時,有人和陳布雷一樣,為之奮鬥一生的黨和國,卻一敗塗地,這種巨大的失落,惱煞多少人?殉黨殉國是最後的歸宿。
的確,史如梅那時候,還是個天真無斜的少女,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怎麼會去關注一個死在牢裡,不僅沒有深交,更是從未謀麵的人。
“檔案室有這方麵檔案嗎?”他一連喝了好幾口,看上去,有些貪婪。
“我不知道!我不確定有沒有?”史如梅實話實說。
“你幫我找找,如果有,你來找我!我希望我們今天談話,隻有你我知道!這不僅關乎多年前一樁舊案,更關乎黨國命運,具體的我不和你說了,我希望你守口如瓶!”
“我會的!”史如梅這時才完全清醒了,原來,這個男人對她沒有興趣,的確,她沒有光彩奪目的嬌好麵龐,男人永遠是視覺動物,聞著味,吸吸鼻子,就知道哪裡有秀色可餐。一個與所謂黨國連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的人,怎麼會關乎黨國命運?啞然失笑,忽悠,黨國成了借口,人正老,珠在黃,誰還有興趣和她談情?那是二十多年的舊案,事情發生時,她還是個天真無斜的少女。
檔案浩如煙海,就算按編年的,沒有大半個月時間,也查不出來,就算查出來,也是殘缺不全的,歲月塵封,人為破壞,老鼠咀嚼,臭蟲腐蝕,找出來也麵目全非,耗著吧,反正日時悠長,史如梅很快清醒,一旦清醒,就會有態度。史鳳琳冷笑一聲,笑自己太蠢,怎麼能把自己有作為,寄托在一堆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故紙裡?廖青雲在西涼城,精耕細作這麼多年,陳氏兄弟的案子是他經手,就算是冤案,也早已經石沉大海,煙波浩淼,要從這些中間理出頭緒,要猴年馬月才能查實有結論?更何況:廖當年是第一經辦人,又是錢緒軍的二公子授意,廖會不塗不抹嗎?真假難辨,他又怎麼能從這些真真假假之中,去偽存真,找到真象,就算找到真象,廖能承認嗎?許多人和事物是非非,他陷入了苦惱之中。
陳嘯虎走進來,“你要不要去黃花甸子?一起?”
“閒的,去那兒乾什麼?你在那裡,有麥子要收?”
“明天是我爸忌日,陪我媽去的,我姐也要去,你不一起?連林琳也去!”
“你妹子怎麼說?”
“她說隨你!”
“西涼城黨政軍就這幾個人,不能一下子走這麼多人,我就不去了,代我向嶽父嶽母說一聲!”
“這事你跟我妹說吧!”陳轉身要走。
“哎!你們縣政府,有沒有對無線電較為熟悉的人?”
“你嫂子就行,她當年在特訓班專攻無線電,你問她好了,你要乾嗎?”
“省黨部王部長昨天給我打電話:日本人虎視眈眈,日特滲透太厲害,他讓我……?”
“捎帶手把紅黨也查一查?”陳嘯虎揶揄道,“這是你們力行社最愛乾的事!沒有他們存在,許多人怎麼發財?”
“沒有交待,畢竟國共合作了嗎?”
“哄鬼!走了!親者痛,仇者快!黨派之爭何時了?”
“那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你怎麼能答應他這事呢?我是教育委員,不是無線電專家,你是沒腦子還是腦子壞怎的?力行社、青年黨都是些什麼人?你跟著添什麼亂?”林琳有些生氣,“難道你忘了我們的使命?”
“我就那麼隨口一說,他就那麼隨耳一聽,你不隸屬於他們係統,他還真能拿你怎麼著?捉了去,關那兒,長賊心,沒賊膽!”陳坐下來,拿起水杯就喝。在上麵他有的是靠山,還怕史鳳琳大義滅親?笑了,笑林琳太過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