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石磨峰聽你的話,還得找到吳秀枝,要不說什麼都白搭!”
“上哪兒找?她心已碎,神正傷,象個醉漢,遊到哪兒跌到哪兒!”
“那就找吳培光,他是她老子!”
“那個酒鬼,我就不願意看到他那張臉,窩囊一輩子不說,還又臭又硬,我找他,不行不行!這馬蹄靴子不能這麼倒著穿,你給他臉,他會蹬鼻子上臉,這種人喜歡順竿子爬,爬到哪兒,他心中沒譜,我不能失了這一步,再說,那老東西,整天醉醉迷迷,能知道個啥?”
“我去行不行?我沒臉沒皮,無所謂!”
“算啦,他覬覦你的……也不是一天兩天,我讓方子去!”方子是高年豐家的傭人,三十大幾,光棍一條。
“他做事毛手毛腳,不怕吳培光把他一棍子打出來?黃興忠真是根攪屎的棍,他是怎麼來到吳窪子的?他要不攪合,這……”
兩個人沒了興趣,繼續這個話題。
下麵有踢踏之聲,不遠處水井坊那兒,有鐵皮桶、木桶落井沿石的清脆聲木木空聲,話語聲,井沿石是紅色頁岩石,有牆厚,外方內圓,從正中間裂成兩半,丫縫中填土,水浸水濕,綠綠的青苔從井壁磚縫中,向上長,有時拎水的長繩,鋸在縫裡,或多或少,把泥土和青苔鋸進井裡,婦人和孩子打水,才會這樣,男人拎水,直直從井窟窿裡就上來,除了潑撒水花,就一直左手換右手,提到井沿上。井台下,有棵彎脖子老桑樹,一彎三盤,老態龍鐘,每年深春淺夏之交,上麵結滿了桑椹,個高的男人站在地上,一伸手,不費勁,就把枝頭最好的桑椹摘下來,送進嘴裡,青色的不可吃,紅色的酸掉牙,黑色的甜甜的,一咬一嘴黑,個矮的,攀爬到第一個老彎裡,就可以隨心所欲享受了,孩子象猴子一樣靈動,哪兒好的多爬哪兒,可翻可轉,老年人身縮體軟,顫顫巍巍,在棍子上綁個鉤子,站在地上,被花花太陽曬得眼暈,動作不準,鉤下來容易掉地上,沾著泥水,拾起來,擦擦就吃,那滋味,酸甜可口,潤胃酥心。討厭的柳絮,柔若無骨,象毛發沾上去,拍不掉,彈不掉,還擇不淨。
有些男人和女人,顧不上這種口福,就隻顧騷情,騷到癢處,浪笑聲象水花,歡快刺潑。
桑椹在吳窪子,海海漫漫,有土地的地方,稀稀拉拉總要有幾棵,不刻意種,被鳥或人吃下去,變成糞便,這東西遺棄在哪兒,哪兒說不定就長出桑椹。
高年豐側個身,“給我後背,正中間抓兩下,不是,偏下,就這兒!”
女人把男人撓舒服了,男人接著說:“今天去我家吃飯,昨個兒孫兒在哪條河裡,抓了幾條季花魚,肥得很,我讓石磨峰那小子也來,我們喝幾盅!”
“我不去,我怕看她臉色,吃不好飯,我醉花陰不缺吃少喝,湊那個熱鬨乾什麼?”女人呼出的熱氣,衝到他背上,哈出一塊濕地,心卻乾燥起來。
“她敢!還反了不成?她如果是個聰明人,就難得糊塗,惹毛了我,我就休了她,娶你!”
“一大把年紀造什麼罪?你讓我多活幾天吧,省得孝玖回來,我裡外不是人,就這樣一輩子吧,挺好!”
“我高年豐一生不曾愧對彆人,隻有愧對你!”
“咚,咚咚!”有劇烈的敲門聲,不知發生何事。
“誰?什麼事?”女人聲音顫抖,甚至是驚慌。
鐘良騎一匹馬,把一張紙,送到黃家大院,折身就走。
劉中天急急忙忙拿著這張紙,去了暖屋,黃興忠不在,一準跑小西門土坡上練槍,東家這是怎麼啦?最近著了魔不務正業,他這是乾嘛?“太太,你看這事怎麼辦?”劉中天把紙交給陳梅梅,她看一眼,丟沙發上。
“成立聯防隊?這不就是要錢嗎?這姓郝的就是不乾正事,整天挖空心思弄錢。”
“看來,這回不是他獨出心裁,前天我去鎮上山藥堂拿藥,看見滿大街都貼著告示,大批招收聯防隊員!”
“他招他的,乾我們什麼事?借機斂財唄!”
“麻煩你支會老爺一聲,這種事,不能不理不睬,彆忘了上次,您拒絕了他們要與黃家結親的事?我怕他會攜機泄私憤。那是私事,他無折,這回他可以假公濟私,狗日的,治人的本事漸長。”
“他敢!一個私販大煙的鎮長,還想拿我家當典型,他也不看看:他拎不拎得動!”
正說著話,黃興忠拎槍進來,“有事?”
“惹麻煩的來了,你看吧,沙發上,要我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還讓你去鎮上開會!”陳梅梅嘟著嘴。
“你怎麼看?”黃興忠丟了槍,拿起那張紙,認真地帶著諷刺意味,朗讀起來,其實,主意早在他心中,隻是這事他在玩味。
等他讀完,劉中天說:“你得去,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黃興忠手一鬆,紙飄飄蕩蕩,象片帶著潮濕的落葉,斜斜落到地上,“你去不行嗎?其實你完全可以去!”
“老爺,我作不了主,去就得準備挨宰,要不你把底牌給我,伸頭是一刀,縮後也是一刀!”
“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國家正規軍都不行,九一八在那兒,臨時拚湊起來的汙合之眾,能有什麼用?他們拿過槍嗎?知道槍怎麼用?成立聯防隊,上麵不撥錢?哄鬼玩呢!”黃興忠坐在沙發上,各種渠道傳遞過來的消息,都在證明一點:戰事一觸即潰!他早已著手準備著這一切,家裡能處理的全部處理,從土地到糧食,除了酒廠還在有序生產外,其他的差不多中止,進貨渠道湧堵,偶爾缺貨,才會調馬車,拉一些,隨時可以歇業狀態。
黃興忠彎拾起那張“公告”往外走。
“你乾嗎去?”陳梅梅摸門東。
“拿它揩屁股!”黃興忠搖搖那張紙。
“老爺風趣幽默,有時象孩子一樣逗,其實是隻老狐狸!”
土木鎮公所大院,稀稀疏疏站了不少人,也分不清哪些是參加會議的,哪些是報名參加聯防隊的,亂哄哄一堆人,有些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人,這會兒象打雞血一樣,郝漢煞有介事弄張辦公桌在那兒,分兩本子登記。
“凡是來參加開會的,全到東跨院去,鎮長大人在那裡等你們,商量大事……”郝漢指著東跨院,那裡門開著。
“郝漢,不要假馬六離(方言:假正經),什麼鎮長大人,不就你老子嘛,說什麼呢,說到底:還是你們家那點事,公事私辦,私辦公事!”張誌清吸著土製煙袋,“大家夥都在,我問一下:當了聯防隊員,都有哪些好處?”
沈拐子把拐棍靠在他的辦公桌子上,“張爺說得不錯,問到點子上了!”自小得小兒麻痹症,從記事,就一條腿長一條腿短,離不開棍。
“好處當然是大大的,首先,聯防隊員有正式編製,統一的服裝,配發槍枝,強化訓練期間管飯,豬肉燉粉條會有,大米飯會有,每月還有兩塊大洋,你們想想:這是不是和做夢娶媳婦差不多?歡迎有誌之士踴躍報名參加,……”郝漢正是按照郝百聲鼓吹的要求,給這些人吹噓。
“呀,這回天上掉餡餅,要砸我頭上了,是真的嗎?你不會蒙我吧?就算蒙我,我也沒有損失呀?我要報名,鐵牛,把我的名字寫上,劉鐵牛!”劉鐵牛穿著一件補丁撂補丁和衣服,天數多了,沒有洗,蓬頭垢麵,一股子味,不能聞。
“你先往那邊站站!”味熏得他受不了。
“怎地?我不行?不夠格?”劉鐵牛象豹子睜大眼,“我才十七歲,我要不夠格,這裡頭的人,全不行!”
“我叫你往下站站,我多會兒說你不夠格?文刀劉是嗎?”郝漢寫著名字,“住哪兒?”
“裝什麼裝?誰不知道誰?你家鍋屋門朝哪兒我都知道:土木鎮鎮西頭,劉莊!”劉鐵牛有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