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去,幾乎是一瞬間,秦司珩便聞見滿鼻的藥味兒,夾雜著一股子沉沉的死寂,那是獨屬於死亡的味道。
袖口裡的手緊了緊,所有圍著的人都為他讓路,秦司珩這才看清楚,躺在床榻上,已經是出氣多,吸氣少的許太後。
或許是聽到聲音,她眼皮下的眼球動了動,過了一會兒緩緩睜開,一雙有些渾濁的眸子這才對上了秦司珩的眼。
“你來了啊”許太後伸出了乾枯的手,秦司珩頓了頓,有條不紊地把許太後的手塞回了被褥裡。
“母後,你感覺如何。”
“母後很好,母後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許太後說完嘴角露出一些溫柔的笑意,又執意伸出手拉住了秦司珩。
“可用過膳了?怎麼瞧著你瘦了些。下頭的人照料是不是不仔細,你彆忍著,你是主子,凡事不可過於優柔寡斷你父皇不喜歡我,母後隻有你了,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你在上書房好好讀書。母後會護著你好好長大”
秦司珩扭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太醫,太醫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太後娘娘醒後,就有些神誌不清,這會兒恐怕是沉浸在回憶裡了”
“她還能清醒嗎。”
太醫:“微臣不敢保證。”他搖搖頭。
秦司珩突然“嗤笑”,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去了嗎,不得不說,老天還是憐憫了她一回,不然若是知道了許婉怡腹中,她最後的希望也無了,恐怕她會不知道多難受呢。
“皇帝,母後讓人給你做了衣服,你最喜歡的藍色,這種顏色穿在你身上,最合適不過了”
許太後絮絮叨叨著一些陳年舊事,秦司珩沉默著,一言不發。
“你喜歡吃桂花酥,喜歡喝湯,母後都命人給你準備了,你這孩子萬不可貪玩,但也不要傷了身體,日後,你可是要有一番大造化的,你喜歡禦花園的魚。母後派人照料得很好,回頭你去看看”
他突然抬頭,“母後。”
許太後:“嗯?”
她一雙渾濁的眼睛,閃爍著從未有過的溫柔。
趙前嘴唇動了動,麵色極其為難。但他到底什麼都沒說。
秦司珩扯出一絲嘲諷的笑,身子壓低,輕聲在許太後耳邊開口:“喜歡藍色,喜歡喂魚,喜歡喝湯和桂花酥的。從來不是兒臣太子兄長已經不在了”
這話如同咒語,又如同上好的靈丹妙藥,許太後剛才還渾濁的眸子,霎時清明了起來,她苦笑著落下一行老淚,“是呀我的兒不在了,本宮的兒子啊他才應該坐上這個位置,而你,你不過是一個賤婢的兒子”
許太後麵色激動的看著秦司珩,他的眼神卻出奇的清明。
他早便知道,自己在母後的心裡。原本就是個替代品,是不配的。
他不喜歡喝湯,為了母後開心,隻能開心咽下,穿不喜歡的衣服,做不喜歡的事
“母後不喜歡兒臣,兒臣一直都知道不過多年母子了,母後當真一絲對兒子的感情都沒有嗎。”
秦司珩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仿佛生不起一絲的波瀾。
瞳孔內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甚至是麻木。
許太後聽罷,怔愣了幾秒突然“哈哈”大笑,緊接著就是一陣控製不住的咳嗽。
她咳得臉頰通紅,身邊兒的嬤嬤想倒杯水,走近一些,就被趙前冷著臉攔住了。
“趙公公,你這是做什麼!”
趙前冷著臉,以前總是笑眯眯的神色消失不見,臉上隻有冷然,“皇上沒有命令,誰準你擅作主張的。”
嬤嬤眼裡有一瞬間的驚訝,她眼神控製不住地看向秦司珩坐在床榻邊兒的背影,他仿佛沒聽到一般。
她突然手有些發軟,心中自嘲一笑,看來皇帝什麼都知道,隻有太後自己以為,她聰明絕頂,能瞞住所有人。
老都老了,臨死前,還要受罪。
許太後看了嬤嬤一眼,突然扯著乾裂的嘴唇笑了笑,“皇帝,你恨我。”
秦司珩抬眼看她,“母後何出此言,你是朕的母後,唯一的母後,養育兒子長大,兒子為何要恨你。”
“因為你什麼都知道對不對,你一直都知道,但你依然選擇扮演一個什麼都不知道,聽話乖順的兒子,這麼多年你的隱忍,你的心機,然後才促使你坐上了這個位置”
許太後豁然開朗,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兒,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
原來眼前的人,什麼都知道,隻是配合著她演戲。
想到秦司珩的生母,許太後顫抖著嘴唇問,“你知道多少你親生的母妃”
“我什麼都知道。”秦司珩語氣很輕,像是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兒,但這句話一出,許太後麵色難看起來。
“你什麼都知道?哀家不信!那些年,那些事兒,哀家全都處理了”
許太後語氣激動,她不可置信,自己明明隱瞞得很好,為何秦司珩會知道呢?
她命令所有人編造了這個謊言,謊稱他的母妃在他出生後便自動把孩子送了過來,然後不久就自己死了,這些眾所周知的事兒,他又是如何察覺出不對勁的呢?
似乎想猜測到,許太後眸中的複雜,還有洶湧的情緒在想著什麼,秦司珩笑道:“這都是母妃自己告訴我的”
他下學回來,若不是偶然聽到許太後和她貼身的宮女,也就是如今的嬤嬤聊天兒,他到死也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一個謊言。
至此之後,他笑眯眯地穿上自己最厭惡的藍色,喝那些油膩的羹湯,吃那讓他幾欲作嘔的桂花酥,努力地演戲,終於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不可能,不可能,哀家不信,定然是你胡說的!你不可能知道,哀家,哀家是皇後,又是太後,哀家做的事兒,就是正確的,我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