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生育工作是天下第一難的工作,但又是非抓不可的工作,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人多地少,不抓計劃生育工作不得了呢!要不然,為什麼把這定為國策?要各級領導親自抓、負總責,而且實行計劃生育工作一票否決製。平時搞“三查、四術”,一些對象外出求財或者是逃避走了,連人都找不到,春節期間,一些育齡婦女回來過年,是抓計劃生育工作的黃金時間,但是這不是隨便說一說就可以見效的容易事情,人們經常說,農村工作難,難於爬皂莢樹!皂莢樹渾身長的剌,棘死人,而計劃生育工作正是這眾多刺中最棘人的一窩。有些人隻看到村乾部在吃肉喝酒,不曉得他們受的罪!不妨想一想:三查,即查環、查孕、查病,你首先得把育齡婦女做工作送到衛生院裡去哇,她不是一個人的事呀,她有丈夫、有公爹、公婆、親哥弟兄一大串,娘家還有人啦;四術,即上環、人流、引產、結紮,這就更難了,難在要人的命呢!
鄉計劃生育小分隊三十多人來爬橋村了,由專管計劃生育的副鄉長帶隊,衛生院的手術班子也來了,反正吃住在村裡,一日不完成任務,一日不走,不纏死你,吃也是要吃窮你。春季計劃生育的任務指標也到了村裡,結紮多少、上環多少、人流多少、引產多少、征收超生子女社會撫養費多少?表格一撂,數字一串串,上級天天追著報進度。何滿香說:“這真是一砣又大又硬的麥芽糖塞進了你的口裡,裹不得、啃不動、吞不下也得吞,卡人呢!”副鄉長、葉青枝、鐘鳴、何滿香、夏雨晴研究了工作方案,村乾部包小組,小組長包人,小分隊的乾部分三個班子隨村乾部一塊行動,手術室設在村辦公室裡。在研究工作指導方針時,葉青枝主張先易後難;鐘鳴主張先難後易,並且說出了理由:“計劃生育工作,先把釘子戶捉來了,一般的戶隻需要帶個信她就會來;如果是先易後難的話,老實人來紮了,釘子戶滑在最後,一跑、一躲,不了了之,到頭來,老實人吃虧,留下後遺症,彆人罵娘,我們還沒有聲做。”
副鄉長說:“我們還是要按照偉人的思想辦事啊,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每仗必勝!不要先攻釘子戶,如果一下挺上了樹,計劃生育工作指標數字天天一個大雞蛋,怎麼向縣裡報進度?”方案就這樣定下來了,大家分頭行動做工作。大多數群眾看得到形勢,一些有兒子、有姑娘的育齡婦女經做工作,就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跟著乾部到村辦公室裡來了,丈夫抱著小孩子,公爹挑著搖籃、被子,公婆抱著盆子、開水瓶、煤油爐子,村辦公室裡像戲場裡。一些頭胎生了女孩需要間隔四年的婦女來接受檢查、上環;有一些沒有拿到準生證而懷了的,該人流的人流、該引產的引產;有一些超生戶該接受罰款的罰款,沒有錢的,把電視機、穿衣櫃、沙發抬到村裡來了,瞄著又好急又好笑,前幾年出嫁抬得去,幾年後又抬出來,這不是吃了飯不得餓?確實是沒得法!會議室裡用稻草開著地鋪,十幾個結紮了的婦女打著吊針,招呼的人有的在忙活,喂小孩子、洗尿布、燒火……,也有的在講笑話:“我們隊裡的一個知識青年結了婚,生了小孩子,一天,女的在燒火做飯,男的在抽煙,這時候,小孩子哭起來了,女的喊:“伢在哭,你搖一下。男的坐著不動,女的叫了幾聲,男的還是坐著不動;女的把鍋鏟把一丟,罵道:‘個巴媽的,你搞猴時恨不得連lz都築進去!叫你搖伢就不搖……’”
“哎喲,我的媽嘞,肚子的傷口笑得炸開了啊!”紮了筋的婦女笑得捧著肚子疼。
村裡按紮了筋的人每人五斤肉、二斤糖的標準進行了慰問,有人說:“葉書記,你一碗水要端平的喲,不能隻把我們紮了就散了的喲!哪一些人應該紮還沒有來紮,我們的心中有數,你的心裡也是啞巴吃湯圓——有數的喲!”葉青枝點著頭回答:“你放心,我保證把工作做徹底。”“隻要你把工作做徹底了,一碗水端平了,我們狗屁都沒有放的;如果你厚一個、薄一個,不是嚴格地按照政策辦事,到時候莫說我們這些人不講道理,罵得你的菩薩翻跟頭!”葉青枝笑著:“我按照你們的意見辦事還不行嗎?”
計劃生育小分隊象拉網一樣在村裡拉過去、拉過來,計劃生育對象也一個一個來了,越到後來,難度越大,到了第三天,一個已經生了兩胎是女孩的婦女把澡洗了,被子、孩子也都到了村辦公室裡,就是不上手術台,她說:“村裡生了二胎女孩的也不隻是我一人,有哪幾個,我的心裡明明白白。你們做工作都做得來了,我二話不說,第一個上手術台;如果差一個不來,對不起,就是殺了我、剮了我,我也不會上手術台的!如果你們人多勢眾在我的麵前行蠻,我就死在你的麵前!”
葉青枝的臉上像潑了血的一下烏紫了,她心裡明白,這是在將她的軍!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的是乾部,乾部看的是支部,支部看的是書記!她和副鄉長說:“您們先休息,讓我們三個村主要乾部先商量一下,先做了工作,再進行下一步。”副鄉長點點頭,和小分隊的乾部打撲克去了。葉青枝和鐘鳴、何滿香商量了幾句,各自單獨上門做工作去了。
葉青枝來到大伯父葉鬆山家裡,大哥葉勁、嫂嫂吳三英也在屋裡,兩個侄姑娘一個在吃奶,另一個拿著粉筆在牆上畫。葉青枝一下跪在神櫃前,哭道:“伯爺,我的家門不興,我哥、我侄兒都先去了,葉勁就是我的親哥哥!可是也隻生了兩個女兒!這次計劃生育的壓力太大了,彆人都比著你們,一定要嫂子去結紮!”
葉鬆山一聽說要兒媳去紮筋,騰地一下站起來,烏著臉到豬欄裡去了一會就氣昂昂地走了;葉勁罵道:“你想官當,怎麼不把你弄去紮了她!”
葉青枝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回答:“哥,我要紮筋也不會在娘屋裡紮筋啦?”
嫂子吳三英跳起來甩了葉青枝一嘴巴:“你這個小女人不死會害死一些人的!”
“你打吧,嫂子。你打死我,我的心裡還好受點!我眼睜睜地看著娘屋裡的親哥嫂在我的手裡斷了後,我……我的心裡好受嗎?我的心裡像刀絞啊!我的嫂子!”
葉勁罵道:“我多時就勸你不要當這個支部書記!你不聽。像你有文化,人又漂亮、又能乾,到深圳去打工,乾個三兩年,起碼做個車間主任或者部門經理,一個月最少一千多元的工資,是不是比當這個支部書記強多了?你不聽,像吃了**藥的,硬要在村裡當個書記。我指望沾你的一點光的。這一下好,你要斷我的後,跟你的一樣絕子絕孫。……不去,殺我也不去……”
葉青枝說:“就是我不當書記,換一個人當書記,你們生了第二胎,還是要去紮筋啦?哥、嫂,過去敞著生,一個婦女生十幾胎,還是有不少的人沒有生到兒子的呀?我想了的,計劃生育政策這個緊法,這一輩有兒子,下一代呢?再下一代呢?誰個能夠保證代代生兒子呀?再說恩格斯、周總理,他們一生的連姑娘也沒有一個啦,他們為人類做了好事,我們都念著他們啦!哥,嫂,你們想過沒有,放眼世界未來日,天地男女各一半啦,哥……”
“葉勁,不好了,你的老頭吞了藥……”一個人跑來,殺人放火一般地喊。
“在哪裡?”
“在青枝的屋裡。”
葉勁咬牙切齒地罵道:“你真是害死人啊!”拔腿向外衝去。
葉鬆山操起一個撿糞耙子點著名辱罵:“大山,你出來!你養著個姑娘不嫁害死我的幾代人呢!”
葉大山衝出屋,問:“你是為麼事罵到屋裡來了呢?”
“計劃生育!青枝要我的媳婦去紮筋。”葉鬆山一手拿著農藥瓶、一手拿著撿糞耙子。
葉大山一聽,非同小可,腿子就軟了,求道:“哥——,你的兒媳不就是我的兒媳嗎!”
“呸——,我跟你還是個麼哥夥的呀?青枝要我的媳婦去紮筋,我就跟你拚了!”說著一糞耙子打來,葉大山頭一歪,抽身就跑:“那是公家的事!那是公家的事啊……”葉大山邊逃邊喊,一直逃到了村辦公室。
副鄉長聽見外麵吼聲震天,見葉鬆山追得氣吼了追來了,喝道:“麼事?麼事?是麼事啊?”
“她要我的媳婦去紮筋!”
“你的媳婦紮筋是你的兒子的事,與你何乾?咹?”
“哪個要她紮筋,我就死在哪一個的麵前!”葉鬆山瞪著氣紅了的眼睛,盯著副鄉長問:“你是一個當官的,看來我的棺材有著落了。”
副鄉長火了,指著牆上的標語說:“你把這幾個字看清楚。”
“我不認識字。”
幾個學生娃大聲念道:“計劃生育是國策,喝藥不奪瓶!跳水不拉人!”
葉鬆山一聽,拿著農藥瓶灰溜溜地回去了,不能死,死了是白死了的。
葉青枝抱著侄姑娘,眼睛紅腫著,在前麵走,吳三英提著水瓶、毛巾,大女兒牽著她的衣襟跟著,葉勁背著被子,三英說:“勁,還是你做結紮手術吧;我就是偷人也是要生一個兒子的!”
“認命吧,三英,偷來的兒子總不是我倆的兒子啊!青枝說得對,放眼未來世界日,天地男女各一半!風水輪流轉,有女不為絕!”
葉青枝拉了一把醫生的手,到了一個無人的房裡,說:“醫生,剛才來的是我家門的唯一的嫂子,隻有兩個女孩,您為她做手術時過點細,不要把胎兒絆動了!可能剛懷上,那是我們的一點希望啊!”說著塞了一百元錢醫生的口袋裡,醫生不要,葉青枝按住他的手,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啊!”
計劃生育對象中,除一人有心臟病不能做手術外,其他的工作都圓滿結束了,小分隊也撤離了爬橋村。葉青枝、鐘鳴、何滿香、夏雨晴對計劃生育工作進行了回頭看,葉青枝說:“封建殘餘思想對計劃生育工作的阻力不知道有幾大,我們是不是要對計劃生育協會的章程作一些修訂?”大家對照著已有的章程,作了充實:1、大力提倡男到女家落戶。2、到女家落戶的公民有選舉權、被選舉權。3、黨支部、團支部要注意在男到女家落戶的公民中做好選拔、培養工作,吸收積極分子入團、入黨。4、男到女家落戶的公民和村民一樣享有土地延包權。5、男到女家落戶的公民享有宅基地分配權。6、男到女家落戶的公民優先享有加入村級股份製企業的權利。7、大力鼓勵男到女家落戶的公民在爬橋村投資興業,村裡要采取一切措施予以保護。8、大力提倡尊重男到女家落戶的公民,不準稱“上門崽”等不尊敬的字眼,更加不準仗勢欺人。
會議開到了雞子叫,章程交夏雨晴進一步修改後,由何滿香主任召開計劃生育協會全體會員大會討論,待通過以後打印成冊,分發到各協會成員,宣傳群眾、教育村民,並且貫徹執行,同時做好歸檔工作,因為這是涉及到子子孫孫的事情。
在回家的路上,葉青枝偷偷拉了一把夏雨晴的手,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