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離袁秋嶽數步之遠的地方站定,眼中充滿了怨毒,盯望了許久才開口道:“姓袁的,你沒想到吧?自半年前你傷了我的右臂,我無時無刻不在找你,可惜一直未能尋到,我算定你遲早必會返回星月山莊,因而便在此結廬等候,哼!真是蒼天有眼,今日終於讓我等到了你,姓袁的,你納命來吧!”
袁秋嶽喝問道:“我來問你,星月山莊可是毀在你手?”
“三手西施”尖笑幾聲,道:“姓袁的,你死到臨頭還顧得了這許多?我早就告知過你,星月山莊已成了廢墟一片,你卻偏偏不信,這回可以安心下地獄去找你那死鬼老爹了吧!”
袁秋嶽雙目儘赤,大吼一聲,道:“你信口雌黃、滿嘴胡言,我爹武功蓋世,他是不會死的!”
一旁的老尼冷笑著道:“嘿嘿,小子,我便告訴你實情,讓你死了也能瞑目,那日星月山莊遭群魔屠戮時貧尼也恰巧在場,我曾聽聞你爹藏有一部絕世劍法秘錄《飄渺劍笈》,便動了竊取之心,誰知未待我下手,竟看到‘彩虹仙子’與五位魔頭屠莊的一幕,你爹將你拋出牆外,一時抵擋不住那些人的合力圍攻,便舉劍自刎,以此來吸引住群魔的注意力,使你僥幸得以脫逃,而後‘離火龍王’司空相,則以霹靂火器將整個山莊炸成火海,慕容雯隨之盜取了那部秘笈即刻揚長而去,事情的詳情便是如此,怎麼樣,這回你該相信了吧?哈哈……”
“爹!————”
袁秋嶽悲呼一聲,失聲痛哭。眼淚自赤紅的雙目中奪眶而出,他跌跪在地上,雙拳緊握,不停捶打地上的堅石,嘴裡痛苦的嘶叫著,一聲聲哀泣,悲涼淒楚、令人斷腸。
那老尼的眼神中沒有半點慈悲,她看著傷心欲絕的袁秋嶽,臉上現出一絲蔑笑,似乎看著彆人苦痛,能給她帶來無比的快慰!
這個緇衣老尼非同等閒,她便是號稱“輕功絕頂、易容無雙”的江湖第一女飛賊“空空妙尼”,而“三手西施”則是她唯一的傳人。
過了許久,袁秋嶽止住悲聲,猛地從地上站起身,欲待飛身離去,突聞“空空妙尼”喝道:“姓袁的,你還想走麼?留下命來,貧尼慈悲為懷,給你留個全屍。”
“三手西施”淩空一翻攔住了去路,獨臂一探道:“野小子,今日若讓你活著下山,我便將這條胳膊也廢掉!”
袁秋嶽怒視著她,血往上湧,銀牙一咬,叱道:“早該廢掉了,小爺現在便成全你!”話音未落,人已施出一招“遮天蓋日”猛攻過去。
“三手西施”哪裡知道,袁秋嶽已是今非昔比,武功大增。她功聚十成內力,欲與其掌力相拚。
“砰!————”
“三手西施”被震得連退數步,險些栽倒在地,整個人驚得呆若木雞,許久,她才回過神來,道:“想不到半年不見,你的武功倒是精進了不少,不過憑這點微末之技,你休想能逃出生天!”言訖,足踏古怪步子,以“鬼影飄”身法欺身攻去。
“空空妙尼”適才見袁秋嶽功力雄厚,惟恐愛徒有失,身形疾如電閃飛掠而至,揮掌直襲其兩肋空門。
一時間,師徒二人猶如鬼魅一般,將袁秋嶽圍繞在當中,身法飄忽不定、招式怪異難測,令他無法觸其分毫,反而身上那件舊衫,被撕得破碎不堪,難以遮體。
袁秋嶽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五指箕張,使出“千幻菩提搜魂手”,左突右擋與師徒二人遊鬥在一起。
“空空妙尼”一邊以“形遁咫尺”的絕妙身法避開袁秋嶽攻來的一爪,一邊戲謔道:“臭小子,竟學會了‘窮神’那老雜毛的討飯功。”
“住嘴,休要辱罵家師!”袁秋嶽高聲怒叱,雙手虛空連幻,沒命地抓了過去。
“呲”的一聲,“空空妙尼”一時大意,肩頭中了一爪,頓時衣破血流。
“呀!——”
“空空妙尼”氣得臉色鐵青,她怪叫一聲,手中的紅木魚脫手飛出,朝袁秋嶽麵門砸了過去。
袁秋嶽未料到她會有此一招,倉促間猛地一旋身,險險避開了木魚,但左肋卻被“三手西施”獨臂掃中。他踉蹌出三四步,才拿樁站穩。
“三手西施“見一招得手,毫不遲疑,獨臂使出一式“捕風捉影”,勢如驚濤拍岸,急攻袁秋嶽要害。
“空空妙尼”亦不怠慢,向他連連攻出九掌二十八腿。
袁秋嶽肋下中拳,傷勢不輕,一時難以力敵,隻得閃步疾退,不消片刻便被逼至崖前。他偷眼一瞧,但見崖下雲嵐密布、深不見底,不由心中暗急,隨即一瞪虎目,避開“空空妙尼”拂來的一袖,提足氣勁,一掌將“三手西施”擊得倒飛出兩丈之遠,重重的摔在地上。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恰巧“三手西施”落身之處有一塊突起的尖石,“噗”的一聲,尖石將她的“命門穴”刺穿,頓見她口噴鮮血,一命嗚呼!
“空空妙尼”見愛徒喪命,肝膽俱裂,雙掌以畢生功力向袁秋嶽胸口猛地擊去!
袁秋嶽方才的一掌牽動了傷處,疼痛難忍,他已無力接下這威猛無儔的掌力,索性不避不閃,抽出了鐵棍,強聚最後一股氣力,直擊出去,試圖與其兩敗俱傷!
“砰!噗!”。
兩聲響後,“空空妙尼”的咽喉被鐵棍穿透,血流如注,立時命喪黃泉,而袁秋嶽胸前也結實地中了一掌,整個人被擊得飛出一丈多遠,身子向那無底的深崖疾墜下去!
暗夜降臨。
星鬥漫天。
月色蒼茫。
聚賢客棧東廂房的窗子敞開著,“小洞賓”淳於靈正立於窗前,目視蒼穹自言自語著:“天已二更,二哥為何還不回轉,會不會遇到什麼凶險?”
“不會的。”
一個聲音自身後傳來。
淳於靈忙一回首,見是賀蘭卿推門而入,便道:“大哥,二哥他到此時尚未歸來,你難道不擔心麼?”
賀蘭卿一笑道“靈弟,秋嶽的武功在你我之上,凝香穀一戰曾孤身擊傷數位魔頭,哪會出什麼意外?即便遇到了強敵,也足以全身而退,你不要太多慮了。”
淳於靈聞言心中略寬,但隨即又道:“話雖如此,但我仍是不免有些放心不下。”
賀蘭卿輕輕一拍淳於靈的肩頭,道:“你如今應擔心的不是這個。”
淳於靈茫然問道:“不擔心這個,那該擔心什麼?”
賀蘭卿淡笑著道:“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話音未落,“噗”的一聲,一柄尖刀刺入了淳於靈的後心。
“啊!————”
淳於靈痛呼著急轉過身,驚愕地望著手持血淋淋尖刀的賀蘭卿。他不信,他到現在仍不相信將尖刀刺入自己體內的會是眼前這位結義大哥!
他猛一咬下唇,希望自己從夢境中醒來,但遺憾的是這並不是夢境。他感覺得出自己的血正在湧出體外,四肢也漸漸酥軟起來。
“你……你……你為何對我下……下此毒手?!”淳於靈強忍著巨痛問道。
賀蘭卿嘴角仍掛著笑容,但這笑容此刻卻異常猙獰,使人見之心寒,他一麵欣賞著刀上的血,一邊道:“淳於靈,念在你我結義一場,便讓你死個明白,我之所以殺你,是因為你不該知道三個字。”
“哪三個字?”淳於靈驚詫地道。
“沈、紅、鸞!”賀蘭卿自牙縫中擠出了三個字。
“沈紅鸞……沈紅鸞……你與她……與她有什麼關係?”淳於靈勉強支撐著身子不倒下,追問著道。
賀蘭卿陰笑幾聲,道:“你與袁秋嶽要殺的沈紅鸞便是我的母親!”
驚呼。
淳於靈聞言不由驚呼了出來。
賀蘭卿扮了鬼臉,道:“沒想到吧?嘿嘿,告訴你,沒想到的事多了!”他一邊說,一邊將頭上的束發巾解了下來,刹時露出一頭如雲的秀發。
“啊——?!”
淳於靈不由自主再度驚呼了一聲:“你……你是……你是個女……女人?”
“不錯!想不想徹底檢查一下?格格……”賀蘭卿恢複了本來的聲音,發出了一陣嬌笑,但這個笑聲卻刺得淳於靈幾乎發狂。
他倒下去了。
他再也無力支撐住了。怨憤、羞慚、悲哀、痛恨、一起湧上心頭。
流著血的傷口已感覺不到任何痛楚,因為心裡的傷痛要遠比刀傷更深百倍。
他在倒下的一瞬,腦海中還浮現出自己不久前曾說過的豪邁妄言,“要殺儘武林中所有惡毒女人”,但此刻他卻先一步栽在女人手裡。想到數日來自己竟然有眼無珠,與一個滿懷鬼胎女人結拜兄弟,並口口聲聲稱其為大哥,這是多麼的可笑和莫大的恥辱。
淳於靈心中寄望著袁秋嶽能立刻出現在眼前,替自己報仇雪恥,但更怕他歸來時不明真相,遭到自己同樣的結果。
“秋……嶽……殺……殺女人,為我報仇……殺光她們……殺……殺……!”
這是淳於靈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即他的屍身便栽倒在血泊之中,一個稚氣未脫、渾身充滿靈氣的年幼英傑,就這樣含恨而去,再也聽不到他清脆戲謔的笑語,再也看不到他侃侃而談時一副即天真又老成的可愛麵容,一代武林奇童——死不瞑目!
月兒躲進雲層之中,它也不願看到這悲涼、淒慘的景象。
賀蘭卿卻在笑。
這血腥的場麵,稍有人性便無法笑得出來,但賀蘭卿卻能笑,愜意的笑。
落。
疾落而下。
袁秋嶽的身子越落越快,可又彆無它法,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閉目待死。不過他的內心卻異常平靜,因為他知道已有兩個人先他一步去了鬼門關。
“噗”的一聲,他的身子猛地在半空受阻,隨之竟反彈起數丈高,巨震之下,使其昏厥過去。
當袁秋嶽悠悠醒來時,已是次日午牌時分,嵐霧儘散,赤日如丹,兩耳可聞颯颯秋風。他翻身欲起,但胸口疼痛如裂,便再度倒了下去,不過他心中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就此枉死。
可眼前的形勢不容樂觀,袁秋嶽側身環看四周,試圖摸清自己身在何處,不看尚好,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了口冷氣。原來他發現自己離地麵尚有十八九丈餘高,之所以沒有墜地而死,乃是被一張粗絲巨網橫空托住,懸於半空。休說如今受了內傷難以下穀,便是僥幸下去,穀底正有數條水桶般粗細的巨蛇盤桓在那裡,恐怕也是百去送死,斷難生還。!
袁秋嶽躺在網上想著脫身之策,猛然間他好似著了魔般從網上蹦了起來,連胸口的巨痛了也顧及不得,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事,那便是眼前的巨網竟是一張奇大無比的蜘蛛網。
試想,此網之大足有七八丈餘,一根蛛絲亦有兒臂般粗細,由此可知那個結網的蜘蛛該有多大?
想到這些,才使袁秋嶽驚竄而起,但是他卻馬上看到了自己所不想看到的東西,那便是一隻猶如車輪般龐碩的巨大蜘蛛,正從崖壁間的石洞中朝他緩緩爬了過來!
袁秋嶽冷汗直流,駭然後退,他恨自己為何不索性摔死在穀底,這也比淪為那巨蛛口中之食強過百倍,可遺憾的是他眼下畢竟還沒有死。
巨大蜘蛛越逼越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猙獰的模樣,但見它圓鼓的大腹上,生滿了黑毛,八個肢節上立著一排刀刃般的齒子,兩隻漆黑的怪眼閃著寒光,一張如狼似豸的頭,更加令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袁秋嶽左足踏空,險些自網隙間跌落下去,他原本內傷極重,一驚之下,頓時又再次昏厥過去。
幾個時辰之後,袁秋嶽又睜開了眼,他掙紮著坐起身,所看到的景象竟使他驚得目瞪口呆。他發現自己正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此處居然是一座闊約十四五丈的山洞。洞內四壁嵌著許多鴿蛋般大小的夜明珠,使洞內如同白晝一般。洞的儘頭有一張雕鑿成的石床,床上端坐著一位麵色蠟黃,眇目缺耳、殘臂斷肢、骨瘦如柴的白發老者,老者膝前擺著一部竹簡、一柄古色斑駁的長劍與一個白玉匣子。
石床兩側,堆放著數不儘的奇珍異寶、珠翠美玉,儘是稀世極品、寰宇罕見!確切的說,這些曠古絕今的精妙神器,似非凡間之物,即便是皇宮寶庫,也實難一見。任取一宗寶物,都足以換得萬兩黃金。換言之,一旦擁有這些珍寶,便可稱得上是富可敵國!
眼前的一切休說袁秋嶽吃驚匪淺,便是換了任何人亦會驚愕當場。他正待支撐著站起身,忽聞背後傳來沙沙之聲,猛地回頭,但見那隻巨大蜘蛛正伏在自己的後麵。
巨大蜘蛛似無惡意,見袁秋嶽望著自己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退了數步,而後轉身朝洞外緩緩爬去。
袁秋嶽見大蜘蛛退出去,這才舒了口氣,心中暗道:“真是怪哉,我怎麼會到了這石洞之中,莫非是那白發老者救了我不成?”
想到此,他起身走到石床前,向老者深施一禮,道:“在下袁秋嶽,多謝老伯救命之恩!”
老者不言不動。
袁秋嶽又道:“老伯之情,他日定當回報,不知在下如何才能離開此地?”
老者已然紋絲未動。
袁秋嶽眉峰暗蹙,偷眼細瞧,不由得“呃”了一聲,原來那老者竟早已死去,自己一時竟未能察覺。
他壯著膽子躬身抓起老者身前的古劍,舉目一瞧,不由得驚喜交加、熱淚狂湧,隨後又仰麵大笑,如癲如癡。原來那柄古劍的劍鞘之上,鏤著三個赤紅醒目的大字“映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