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婉兒掀開尹小六的破爛衣衫一看,秀眉當下一蹙,原來適才的一劍竟深達半寸,肉已翻卷,那殷紅的血正往外滲流。
沈南峰忙掏出金創藥遞了過來,皇甫婉兒眼中含淚為尹小六敷上藥粉,又自衣角扯下一條布,為他包紮起來,而後道:“小六,都是姐姐過於輕敵,害得你受了如此重傷。”
尹小六道:“分明是小六一時大意,與姐姐無關,對了,如今這惡賊已死,不如去問一問那老者,看看能否探知一些消息。”
皇甫婉兒點了點頭,攙扶著尹小六,與沈南峰一起來到那蕭光祖身畔。
沈南峰先為“絕塵劍仙”止了血,又敷了藥,而後道:“在下丐幫沈南峰,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蕭光祖強打精神道:“原來閣下是丐幫的沈幫主,老夫絕塵門蕭光祖,先謝過三位出手相救之恩。”
沈南峰道:“前輩莫不是齊雲山的‘絕塵劍仙’?真未想到你老人家也被邀上‘淩霄峰’,不知峰頂如今情形如何?”
蕭光祖道:“慘!太慘烈了,此次群雄彙集於‘衝天崖’,原本是要對付‘摧花公子’,誰料想半途冒出個‘紅鸞教’,竟用那紅色的毒煙令大多數英雄喪失功力,無法與之對抗,沒有中毒或中毒稍輕者,如不歸附他們,便要斬儘殺絕,致使武林各派死傷慘重。武當掌門古鬆道長與少林慧光大師因有傷在身皆被生擒,我因吸入的毒煙較少,才得以殺出一條血路,下了‘淩霄峰’,但適才那廝,卻一路追殺而來,若非你們及時趕到,老夫恐早已命喪多時了。那個惡賊因青巾蒙麵,阻擋了一部分毒煙,才能出手還擊,這也是他們為何蒙麵的真正原因。”
皇甫婉兒急切地問道:“蕭老前輩,那‘摧花公子’是否上了‘衝天崖’,他如今人在哪裡?”
蕭光祖道:“姑娘有所不知,‘摧花公子’確實上了‘衝天崖’,但他似乎並非與‘紅鸞教’一夥。”
“他先是在‘紅鸞教’妖人手中救下武當古鬆道長,之後迫於形勢,與數百英雄一番苦戰,但他竟始終未曾傷害一人,遺憾的是最後竟被‘紅鸞教’的一個蒙麵怪客用劍刺傷,又遭到一個小和尚偷襲,被二人合力打下崖去!”
“什麼?!”
皇甫婉兒聞言猶如五雷轟頂,頓時身子一歪,站立不穩。沈南峰急忙上來將她扶住,不斷呤喚,才使其清醒過來。
皇甫婉兒秀眸含淚,喃喃自語道:“秋嶽不會有事的,他武功那麼高,誰能傷得了他?不行,我要上‘衝天崖’看一看!”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掙脫沈南峰的雙手。
沈南峰哪裡肯放她走,一把拽住皇甫婉兒的手臂,道:“皇甫姑娘,不可魯莽行事!”
蕭光祖道:“這位姑娘,此時萬萬不可上‘衝天崖’涉險,那裡如今已被‘紅鸞教’占據,這些凶頑武功極高,教徒人數頗眾,且手段卑鄙,你去了豈不白送了性命?老夫不知姑娘因何要尋那‘摧花公子’,但你即便上了峰頂也是徒勞。他人已墜落崖底,你不如沿著河岸搜尋一下,或許能有機緣找到,也未可知。”
尹小六也從旁勸慰道:“皇甫姐姐,蕭老俠所言甚是,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安置下來,我與幫主即刻傳令附近的丐幫弟子從速趕來,一起尋找袁少俠的下落,我想,袁少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逢凶化吉的。”
皇甫婉兒此刻也冷靜了許多,一點螓首道:“那便先到不遠處的野店落腳,以便為老俠與小六療傷,另外也煩勞沈幫主派人到皇甫府通報我爺爺,告知他《聖君九式》劍笈和解藥業已尋回,請他老人家速來這裡與我會合。”
沈南峰道:“皇甫姑娘放心,一切交與我沈南峰便可!”
急流翻滾。
波濤洶湧。
一條身影隨浪漂搖,時起時落,轉瞬間便被衝卷得不見蹤影。
此河水延綿曲折、縱達百裡。在其下遊約幾十裡處,有一個不大的旁支分流,狹長逶迤,直通向僻靜深幽的隱秘山穀。
山穀的儘頭,可謂彆有洞天。四處古木繁茂,花草遍布野坡,啁啾瑞鳥鳴啼,茅舍炊煙嫋嫋。好一處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毗鄰水畔有一個清雅彆致的木屋,在屋門前正坐著一個妙齡的少女,雙手托腮,似乎在想著心事。
這少女生得麵如珠玉,粉頸如雪,冰肌瑩徹,幽韻撩人,雙眸之中似含秋水,雲髻霧鬢發絲黛濃。一身羅裙,襯出玉體嬌俏玲瓏,仿佛畫中仙娥臨凡,柔美清純,楚楚動人。
在小屋的木簷之下,垂著一個銀色風鈴,微風徐徐,鈴音清脆悠遠,恰似懷春少女的思愁。
不遠處的小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蒼老但充滿溫和的聲音道:“琇琪,怎麼還坐在這兒發呆,穀主陪著顏公子還在家中等著見你,這門親事到底你應不應允,也要給個回話呀!”隨著話音,一個白發老叟出現在眼前。
那叫琇琪的少女道:“外公,讓他們等著好了,我才不會嫁給那個無恥之徒,早就聽聞那顏公子沉迷酒色,家中妻妾成群,卻依然在外邊風流成性,這樣的人,縱有萬貫家財,我易琇琪也不稀罕。”
白發老叟歎了一口氣道:“琇琪呀,非是外公逼著你嫁給那個顏公子,而是當年龍虎山無塵道長為你卜過一卦,卦象上說你十七歲之前絕不可出穀,否則必遭血光之災,而且他還算出你命中的郎君會在十七歲之前出現在這‘隱仙穀’,為你化解此厄,若是錯過了這段姻緣,不僅會孤獨終老,一生無倚,更重要的是你將永遠不能離開此穀,豈不枉此一生?”
易琇琪佯嗔道:“外公,這些江湖術士之言怎能輕信?”
白發老叟道:“可不敢胡言,那無塵道長乃玄門宗師,已修成仙家之軀,道行高深,所測之事無不靈驗,若非你父母生前與仙長有些交情,他斷然是不會為你道破天機的。”
易琇琪柳眉輕凝,低頭不語。
白發老叟接言道:“如今再有數月,你便滿十七之齡,外公怎能不心急如焚?況且此次是穀主出麵保媒,你可要好好思量一下這其中的利害。”
易琇琪道:“縱然如此,琪兒寧可終老不嫁,也絕不委身於那浪蕩不羈之人。”
白發老叟長歎一聲,道:“唉!琇琪,外公真拿你沒法子,莫非你想躲在這小屋裡永不露麵不成?”
易琇琪起身望著那涓涓碧水,道:“琇琪並非存心躲避,隻是覺得在這河邊‘聆聽清流響,垂鉤戲魚歡’能讓我的心境紓緩片刻。”
白發老叟正想再勸慰幾句,猛聽得琇琪用手一指遠處的河麵叫喊道:“外公,你看那水中漂來的是何物?”
順著易琇琪所指的方向,白發老叟定睛觀瞧河流上方緩緩漂來之物,不由疾呼道:“那是個人,有人落水了,快去拿鉤竿把他打撈起來。”
易琇琪匆忙轉到小屋右側,抄起地上的長長的竿子,飛步朝落水人的方向奔了過去。看情形似乎還頗有身手。
那白發老叟的輕功更加不俗,僅三四個起落,便飛縱到落水人左近的岸邊,與琇琪一起將水中漂浮之人拖上岸來。
易琇琪上下端量了一下落水人,但見他年近弱冠,一身粗布衣衫,發絲雖已散亂,卻遮掩不住那俊逸的麵龐。
這布衫少年臉色慘白,肚腹之上有一道深深的血槽,在鼻下一探,已是氣若遊絲,再一搭手腕,更是脈息微弱,幾乎感覺不到。
易琇琪急切地問道:“外公這個人還有救麼?”
白發老叟眉頭緊鎖,沉吟半晌才道:“這很難說,他傷勢很重,失血過多,又溺於水中多時,救活的機會十分渺茫。”
易琇琪努起嘴兒道:“外公,你平日裡總自詡是這‘隱仙穀’的‘聖手神農’,任何傷病皆能藥到病除、起死回生,如今怎麼連這區區外傷也搖起頭來,莫不是你那些話都是哄騙與我麼?”
白發老叟被這丫頭說得老臉一紅,忙一捋胡須,道:“你這孩子竟敢嘲弄起外公了。非是外公無力救他,而是此人的一條腿已踏入鬼門關,能否活過來不僅要靠醫術,更要看看他的造化如何了?”
易琇琪催促道:“那外公便快些施術救人吧,拖延太久恐怕你也回天乏術了。”
白發老叟點首道:“我們先將他抬到小屋之中,而後外公便傾儘全力救治也就是了。”
易琇琪展顏一笑道:“外公如救不活他,琪兒可不理你了。”
白發老叟看了看布衫後生英俊的臉,又看了看外孫女琇琪清純的笑靨,似有所悟,不由自語道:“看來這小子是真的有造化呀!”
小屋中燃著一盞孤燈。
床榻上布衣男子依然沒有醒來。不過原本青紫色的嘴唇,已稍有了些血色,肚腹上的傷口也被敷上了穀中獨有草藥煉製成的金創藥粉。
易琇琪側立於榻前,借著微弱的燈火看著昏迷中的俊郎,隻見他雙目緊閉,劍眉微凝,如冠玉細琢的雙頰,透出一股英氣,雖是一身粗布農裝,卻依然擋不住俊逸出塵的非凡之貌。不知不覺中,易琇琪竟看得入了神,連外公推門進來亦未發覺。
白發老叟在琇琪身後立了一會兒,方自輕聲道:“看來外公的醫術並非隻是吹噓而已吧?想必此時你恐怕也顧不上我這個老頭子了,唉!辛苦了大半日,又搭上了我珍藏十數年的靈丹妙藥,現如今竟被丟在一邊沒人理嘍。”
易琇琪見白發老叟出言調侃,不由嬌嗔道:“外公,怎的越老越口無遮攔了,琪兒哪會丟下你老人家呢?知道你累了一天了,來,讓琇兒為你捶一捶背。”言罷,雀躍著跑過去,伸出一對兒嫩白細滑的小粉拳,輕輕在老叟身後捶打起來。
白發老叟開懷大笑道:“嗯,有我琪兒這一捶背,外公便什麼累都煙消雲散了,哈哈……”
易琇琪抿嘴甜笑道:“對了,外公,此人何時才能醒得過來?”
白發老叟道:“他不僅身受劍傷,而且頭上的暗傷更為嚴重,我業已用二十八根‘無量金針’為他化解淤結,應該不久便有望醒來的。”
“不過此人因何會受傷,又怎會順流漂到‘隱仙穀’,你想過沒有?他究竟是好人抑或是惡徒,這些尚無從知曉。萬一救下的是一個歹人,豈不是自招災禍上身麼?”
易琇琪道:“外公你想的太多了,這個人也許並不是江湖人物,隻是乘船途中遇到劫匪才受傷落水,你看他周身的布衣,便可猜出一定是上遊村鎮的百姓,江湖中人是絕不會有這種打扮的。”
白發老叟點首道:“琪兒所言也頗為有理,不管怎樣,看到有人遇難,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的。”
易琇琪正待搭話,忽聞床榻上傳來了低吟聲,於是連忙上前觀瞧,隻見那布衣男子緩緩地睜開了雙眼,試圖支撐著坐起身。但由於傷處一陣劇痛,隨即又倒了下去。
白發老叟一捋胡須道:“年輕人,你傷勢未愈,切不可亂動,如若扯裂了創口,屆時老朽也救不了你了。”
易琇琪眨了眨眼睛,道:“是呀,你隻管靜躺著即可。”
布衣男子眉峰一蹙,道:“敢問這是哪裡,你們又是何人?”
白發老叟道:“此處喚作‘隱仙穀’,老朽姓慕,這是我的外孫女琇琪,是她從水裡將你救上岸的。”
布衣男子忙道:“姑娘搭救之恩,在下銘感五內,容日後定將傾力報答。”
白發老叟道:“小哥,你怎樣稱呼,何以會受此重傷,又如何落入這急流之中?”
布衣男子囁嚅著道:“在下……在下……是……在下是……我……我……我是誰?為何……為何我竟想不起自己是誰?啊——!”
一聲痛呼,那布衣男子雙手抱頭翻滾起來。額上青筋突起,樣子極為痛苦。
白發老叟一見急忙探指點了他得穴道,這布衣俊郎頓時昏睡過去。
易琇琪驚得花容失色,急問道:“外公,他這是怎麼了?”
白發老叟道:“他腦中之瘀血凝而不散,阻其脈暢,因而無法憶起過往發生之事,如強行追思,必會誘使其頭痛如裂,甚至將危及性命!古人也把此病稱作‘失魂症’。”
易琇琪不安地問道:“那如何是好?”
白發老叟道:“此種疾患,惟須靜養方可無礙,但何時能憶起往事,便不好揣測了。”
易琇琪滿麵憂容,望著床榻上的俊朗,一時默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