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朝,西北諸行省,再向西三千裡,茫茫戈壁中,有綠洲無數。
這些大大小小的綠洲,依托一座座大小湖泊而成,綠洲麵積有大有小,小者方圓七八裡,大者則方圓百裡開外。無論大小,綠洲邊緣,都有三重到五重不等的防風林帶,宛如長城一般矗立,綠洲內部,則是阡陌縱橫,方田處處。
哨塔林立,暗堡無數,一座座石磚製成的民宅,相互為犄角,組成了嚴密的防禦陣型。綠洲內,更有一條條隱秘的暗道溝通各處,還有無數的陷阱隱藏殺機。
這一片戈壁灘上,類似的綠洲軍屯堡壘,總數不下兩千,綠洲內,全民皆兵,一年四季,農閒之時,青壯、婦人,乃至沒長成的少年,總數過千萬的子民悉數操演軍陣,打熬力氣,一個個將養得龍精虎猛,戰力驚人。
而那些老人在農閒之時,也絕不閒著,或者打鐵鑄兵、煉甲,或者打磨木竹以為弓弩、槍杆,甚至是調配高烈度的火藥,製成一顆顆大大小小的悶天雷等等,總之,所有人從不閒著,所有人都在瘋狂的忙碌。
越過這一片可怕的,被綠洲軍屯堡壘遍布的茫茫戈壁灘,就到了大玉朝官方所謂的‘西域蠻荒之地’。
這裡,山嶺縱橫,大河無數,一條條湍急的河流,在山嶺中衝刷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肥沃平原,其總麵積,大概能比得上二三十個江東行省的土地。
這裡盛產金沙,有銀礦、銅礦,更有無數寶石、美玉儲藏其中。平原上,草木豐美,田土肥得流油,大群大群的牲畜宛如雲朵飄蕩其上,一片片整齊的軍屯田地,每年都能提供無法估量的糧草。
在這一片大玉朝官方所謂的‘蠻荒之地’中,城池林立,堡壘無數,一座座城池,一座座堡壘,全都按照實戰標準打造,所有的子民,無論男女老幼,全都名列軍戶簿籍,一如那些綠洲中的軍屯堡壘,他們四時操練,隨時準備打一場滅國之戰。
這裡,依舊懸掛著日月大明龍旗,這裡的所有子民,依舊驕傲無比的自稱‘大明子民’,他們口中的皇帝陛下,帝號崇禎,他們這裡按照軍屯軍團,劃分了諸多軍團防區,他們的首領,曰盧象升,曰孫傳庭,曰孫承宗,曰袁崇煥,曰鄭成功,曰曹文詔,曰秦良玉,曰戚繼光,曰史可法……
他們有統籌軍政的輔弼良臣,曰於謙。
他們還有專門背黑鍋的監軍,曰劉瑾,曰汪直,曰王振,曰曹化淳。
這四位監軍太監,在大玉朝官方秘檔上,臭名昭著,在大玉朝內務府織造處的獵殺名單上,更是高居前十——每年農閒,窮極無聊的時候,就是這四位曾經的大太監,興致勃勃的輪番帶著眾多軍戶,浩浩蕩蕩湧入大玉朝的西北諸行省,熱情洋溢的‘打土豪’!
六百年!
整整六百年。
四位大太監帶著眾多自號‘鎮天王’、‘震天王’、‘真天王’、‘振天王’之類的將領,以‘流匪馬賊’的名義,一年不落下的登門拜訪。
六百年啊,按照大玉朝官方秘密統計的數據,這些家夥從西北各大行省掠走的糧草數以百億石計,金銀銅錢、古董珠寶堪稱不計其數。
早些年,大玉朝還有些忠臣良將,駐守邊疆的大將們,還能和四位陰險奸詐、狠毒冷血的大太監鬥一個有來有往,十場仗裡麵,大概還能贏個四五場。但是最近百年來,大玉朝國政日趨糜爛,尤其是當今太後老聖母上台後……嘖嘖!
躺平了。
西北諸多行省,徹底躺平了。
尤其是邊疆的諸多高官大將,聽得朱明進兵的號角聲,他們拔腿就走,任憑那些‘馬賊流匪’闖入自家駐地肆意搜刮。
到了最近十年,大玉朝國力越發衰微,最西北的幾處行省,邊境的郡、縣主官們,根本就懶得上任了,有二三十處郡縣,乾脆實現了‘鄉賢自治’,所有的日常事務,完全都由朱明任命的鄉老們主持!
對此,太後老聖母還有朝堂袞袞諸公,那是裝聾作啞,就當做不知道。
隻要朱明的正規軍不踏入大玉朝的邊境,隻要他們不侵占自家的城池,不在城門樓子上懸掛日月大明龍旗……咳,想要日子過得去,頭上難免有點綠,區區二三十個郡縣自治,太後老聖母和袞袞諸公,還是可以接受的。
刑天鯉闖入焚天城的這一日,正午時分。
西北玉門行省,玉泉郡邊界,金頂山下,寬有七八丈的官道隘口,一支衣衫襤褸猶如乞丐的巡檢官兵,正懶洋洋的守著幾根木棒棒架起來的關卡,有氣無力的打著嗬欠。
其他地方的巡檢,敲詐勒索往來商隊,油水那是豐厚得很的。
曾經,這些巡檢的先輩們,也是過了幾百年的好日子的。
但是自從十年前,玉泉郡西邊接壤的金頂郡,在朱明的扶持下‘鄉賢自治’後,這些巡檢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一支打著‘撼天王’旗號的流匪,就駐紮在距離他們不到一裡地的路邊營地中。他們自號流匪,流匪啊,但是你見過滿營三千人,全都身著重達八十斤的步人甲,全員裝備火器,有大小火炮近百門,更有戰馬六千匹的流匪?
三千重甲精銳,就在眼前。
往來的商隊,也就變了臉,他們的車隊上,全都插著‘撼天王’的旗號,他們的保護費,全部交給了‘撼天王’……十年前,還有頭鐵的巡檢官兵,想要從往來的商隊身上刮點油水,結果當天晚上,那幾個巡檢就被五馬分屍!
真正的五馬分屍啊!
太凶殘了!
太殘暴了!
自此,整整十年啊,這些巡檢,除了那一點乾巴巴的死工資,他們是一個銅錢的油水都沒撈到……
罷了,躺平吧,西北諸多行省的官員大佬們,躺平的多了去,也不差他們這一隊百來號倒黴蛋!
風卷著點點沙塵當麵撲了上來,巡檢官兵們齊齊眨了眨眼睛,等他們睜開眼的時候,他們驚詫的發現,一名身穿黑色長袍,袍子上用銀線繡了大蟒鬨海紋樣,腰間紮著玉帶,頭上帶著白玉高冠,麵白無須,薄嘴唇、鷹鉤鼻,透著一股子陰險刻薄味的男子,就在他們這一眨眼的功夫,突兀的站在了他們的關卡前。
這男子,乍一看去,大概就是三十歲上下的年紀。
但是你仔細看過去,卻發現,他的眸光滄桑,身上氣息古朽,給人一種他死了幾千幾萬年,剛剛從古墓中挖掘出來透口氣的感覺。
玉泉郡,乃是西北諸省中極偏遠的貧瘠之地,這些巡檢官兵,也是大玉朝官方體係中墊底的存在——饒是如此,他們對於‘蟒袍’的基本概念,還是有的。
在場的巡檢官兵中,官職最高的巡檢官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咕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帶著哭音哀嚎道:“爺?您有什麼吩咐?您隻管說,小的們莫敢不從啊!”
背著手,麵色冷肅的男子張了張嘴,他看著直接跪地哀嚎的巡檢官,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後伸出手,冰冷刺骨的手掌在巡檢官的腦袋上摸了摸,手掌上的寒意自然而然的滲出,差點將這巡檢官凍成了冰塊。
歎了一口氣,男子幽幽道:“真是乖巧懂事的孩子,真是好孩子啊……嘖嘖,放在當年,你這麼知情識趣的娃娃,咱家一定是親自動手幫你去了是非根,讓你進宮裡伺候貴人的。”
“罷了,罷了,看你們也怪可憐的,一個個穿得和叫花子一樣。”
男子收回手,輕描淡寫的在自己的胸膛上按了一掌,‘哇’的一聲,他一口血噴了出來。巡檢官兵們齊聲大嘩——自己打自己一巴掌,然後大口吐血?
這是碰瓷吧?
這是碰瓷啊!
百來號官兵齊齊跪在了地上,他們同時磕頭如搗蒜,哭天喊地的哀嚎祈求。
“罷了,你們都看到了,你們玉泉郡的郡守趙思德趙大人,他親自拎著八棱瓜錘,給了咱家胸口一錘,將咱家打得重傷瀕死,大口吐血啊!”男子很認真的對這些巡檢官兵叮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