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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月光灑在草木葳蕤的小路上,清泉一樣潺潺浮動。
唐納言手上夾了一根燃著的煙,站在窗邊聽電話。
對於集團百年大慶的典禮,白天夏董在看過展覽之後,麵色不善地提了很多意見。文宣部的負責人慌了,給唐納言打了一夜的電話,好向他討個對策。
在飯局上,唐納言調了靜音,一直都懶得理睬。
這會兒到了家,他洗過澡,靜靜坐了會兒,才給對方撥過去。
江宏坤等了一個晚上,很快就接了:“唐主任,可算接到您電話了。”
“不好意思,江總。”唐納言的手搭在窗台邊,語調沒什麼起伏地說:“和幾個老朋友在吃飯,一直沒看手機。”
這當然是一句客套話,江宏坤也聽得出。
但那頭勻緩的語速,配上一句恭維式的江總,誰又能不領情呢?
再者說,唐納言是夏治功身邊最得力的人,某種程度上,他的態度就是幾位領導的態度。夏董今天那一頓罵,高層們都親眼看著的,唐納言還肯回電話,已經是他麵麵俱到了。
江宏坤立馬賠罪說:“是我沒眼力,打攪您和朋友吃飯了。”
唐納言笑了下:“不說這麼見外的話,都結束了。你有什麼事嗎?”
江宏坤說:“我是想問,今天展覽的主題詞,夏董好像有點不滿意,我該改成什麼才好?”
“展覽追本溯源,從上世紀二十年代講起是好的,這一點領導們沒意見,但你這個提法不大對,最新的材料看了嗎?稱作新趕考之路了。”唐納言偏頭,呼出一口白色的煙霧,隨風飄向了遠方。
停頓片刻,他又說:“另外,江總啊,多把心思放在主業上,你站好了前哨,也要守牢後院是不是?這次慶典弄得不好,其他的更不用談了。”
江宏坤明白,這已經是他法外開恩的良言了。
唐納言此人,在他父親的嚴格教育下成長起來,又在集團裡曆練多年,要想找出幾個比他城府還深的人,隻怕是難。他肯說這幾句話,說明上麵還沒完全放棄自己,就仍有補救的餘地。
他連連點頭:“是,唐主任你說的對,我記住了。”
唐納言把煙撚滅了,結束通話:“那就這樣吧,早點休息。”
“好,您也早點休息,明天見。”
他丟下手機,又轉身進了浴室漱口。
不是唐納言願意多廢話,江宏坤這個人能力不強,投機鑽營卻很有一套。
如今老夏是對他頗有微詞,話裡話外表露出批評和不滿,但保不齊哪天,江宏坤就攀上哪根高枝,調走扶正了。
不如趁現在這會兒,先吊足他一陣胃口,再順勢賣個好。
要從一開始就接了這個電話,他的人情也就沒那麼值錢了。在傳統社會的差序格局裡,這是極為重要的一份籌碼。
隻要活在這個世上,刀光劍影,鼓角爭鳴,就不會有遠去的一天,每個人都隨時隨地的,在做判斷、做選擇,處理複雜的工作和人際關係,然後站隊。
清高如唐納言,也在做著同樣的事,且做得遊刃有餘。
他剛擦乾淨下巴,就聽見莊齊在房裡喊了一聲,“啊——”
浴室緊挨著妹妹的房間,這句叫喊在夜晚聽起來,格外淒厲。
唐納言立刻丟下毛巾,趕過去看。
推開門,妹妹的房裡黑漆漆的,他伸手撳下開關。
燈亮起來的瞬間,唐納言看見莊齊躺在地板上。
一起被掀翻的,還有一把厚重的玫瑰圈椅。
她抱著小腿,細長的眉毛吃痛地擰在了一起。
他往前走了兩步,蹲下去查看傷勢:“怎麼摔跤了?”
莊齊嘟囔了句,托著他的手臂想要站起來:“我半夜渴了,想找水喝沒注意這裡加了套桌椅。”
“彆亂動,讓哥哥看看。”唐納言沉聲,食指和拇指握成一個圈,捏住她的腳踝揉了揉。
莊齊立馬就疼得喊了一聲。
唐納言扭頭看她:“這個地方很痛?”
哥哥虎口處粗糙的掌紋摩挲著她,一下又一下。
當時那種狀況,莊齊不知究竟是痛是癢,總之難以忍受。
她掙紮了下,想要把腳抽回來:“沒沒多痛,明天起來就好了吧,不用管它了。”
唐納言睇了她一眼:“不及時處理的話,睡一覺還要腫得更厲害,淨胡鬨!”
“那那要怎麼處理嘛。”莊齊不敢看他,眼神釘在地麵上。
他換了個姿勢,一隻手從她腿彎裡繞過,輕而易舉地抱起了她。
身體突然的懸空讓莊齊嚇了一跳。
她的手緊張地撲動一下,像林間迷了路的幼鳥,不安地摟緊眼前的依靠。
莊齊的臉貼在他胸口,聞到了他身上沉穩溫柔的木質香,是上好的鬆煙墨剛化開在宣紙上,還沒完全乾透的味道。
她閉上眼,在這一段短短的路程裡,輕微地、小口地嗅了一下。
唐納言把她小心地放在那張複古床尾凳上。
落地後,莊齊不敢再離得他太近。
剛才隻是聞了一下,她就隱隱覺得,臉頰開始發燙了呢。
她不大相信她的自製力,於是蜷曲著手腳,自發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弄得唐納言好奇道:“看傷呢,你在躲什麼?”
“沒沒躲啊,哥哥要上藥麼?”莊齊小聲。
她退無可退了,手心裡硌上堅硬的金屬,隻好抬起眼睛和他對視。
唐納言嗯了聲:“我去拿冰袋和藥酒,你等一會兒。”
莊齊哎的一下:“順便倒杯水好不好?我還渴著呢。”
他點頭:“好,不過你彆再亂動了。”
“知道了。”
唐納言轉過身,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步履穩健地下了樓。
他來得很快,兩手都拿了東西,是用腳踢開的門。
唐納言把冰袋給她:“自己先敷上,我去洗個手,再來給你擦藥。”
莊齊抱膝坐著,把冰袋貼在自己的腳踝上,涼得倒抽一口氣。
“來,把水喝了。”唐納言把玻璃杯遞到她唇邊。
莊齊手上握著冰袋,動不了。
她就著這個姿勢喝了一口,低垂的濃密睫毛眨動兩下。
喂水的時候,唐納言叮囑她說:“下次渴了先把台燈開開,耽誤不了幾分鐘。”
莊齊乖覺地點頭:“知道了,我一定注意。”
他放下杯子,卷著睡衣袖口起身,去浴室裡洗手。
唐納言回來後,把莊齊的腳放到自己腿上架著。他擰開那瓶跌打油,倒了一些在手心化開:“稍微忍一下,我推的時候會有點疼。”
“嗯。”
皮膚上傳來了溫熱的觸感,伴隨著次次加重的力道,莊齊一雙手死死往後抵著,就快撐不住了。
這感覺應該是疼吧,還有一點酸脹,電流一樣從哥哥掌心的紋路裡蔓延開,酥酥麻麻地往她的身體裡鑽,在她渾身上下過了一遍。
一場潮濕又柔軟的觸碰,令她變成牆角暗綠的苔蘚,淋到了細密的雨絲後,飽滿地發出了新芽。
“好了。”他眼仁漆黑,嚴肅地看著她說:“明天早上起來再看,還是疼的話,要去醫院拍片子了。”
窗外雪亮的月光照進來,莊齊心有旁騖地,注視著哥哥耳後的小痣,淡淡的,像快天亮時的一點月痕。
半天了,她才把腳收回來,低著頭說:“嗯,謝謝哥哥。”
“你現在真是客氣。”唐納言收起東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她也不做任何解釋,慢慢扶著床沿爬回了床上。
唐納言嘖了聲,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說:“半夜有什麼情況,隨時叫我。”
莊齊擁著一床薄被,團在那兒衝他點頭:“好的。”
“早點睡吧。”
唐納言歎聲氣,給她留了一盞台燈,關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