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聽到梁九功的話,表情有些微妙。
不是質疑梁九功馬後炮,那小地鼠頭簾兒一蓋,能看出個屁的麵善。
主要這位紮斯瑚裡老福晉當年名動京城的原因……可不是因為長得好或賢名遠播。
當然,老福晉年輕的時候長得確實好,甚至有人稱她為小海蘭珠,能與洪太主寵冠後宮的宸妃相提並論,可想而知她的美貌。
老福晉出身紅帶子覺羅氏,曾祖乃是努爾哈赤的堂兄弟。
當年初入關,從龍進京的滿族大姓兒人家爭相求娶,連太皇太後都動過給老福晉保媒的心思。
所以宮裡有那位老福晉年輕時候的畫像,可康熙真沒看出來那小地鼠跟老福晉像,完全可以確認梁九功在扯犢子。
老福晉娘家給她選擇了正藍旗都統紮斯瑚裡氏為夫家。
八旗每一旗除了旗主外,有二十一個牛錄,卻隻有一個都統,替旗主管轄治下旗戶的一旗都統,不算得低嫁了。
老福晉當年在京中很是風光,可她名動京城卻在丈夫去世後,因為這位覺羅氏的入幕之賓數量之多……隻能說風流不輸男兒。
那會子朝廷還沒大肆推崇漢學,滿族姑奶奶的彪悍人儘皆知。
除了繼承都統之位的嫡長子瓦爾達是紮斯瑚裡氏血脈,瓦爾達其他幾個兄弟……反正同母是沒跑的。
而瓦爾達不類父,反倒效母,風流之名當年也給很多人家下酒來著。
康熙低頭看徐佳一族的生平,有種啼笑皆非又不出意料之感。
徐嬤嬤出生時,徐家就窮,她額娘廖氏想法子走了門路,進都統府裡做奶嬤嬤掙錢養家。
具體發生了什麼,李德全派出去的人倒是沒查清楚,畢竟紮斯瑚裡氏都不在京城了。
隻徐佳氏的老鄰居和當年給方荷阿瑪接生的接生婆證實,廖氏歸家,六月產子。
雖孩子病殃殃的,可瞧著就像足月的孩子,也好好活下來了。
當年鄰裡街坊沒少指指點點,徐嬤嬤的阿瑪丟不起這人,做主搬了家,流言才少了點。
後來徐嬤嬤的阿瑪早死,她跟額娘和弟弟幾乎活不下去,還要給弟弟娶媳婦,不得已在順治十六年通過小選入了宮。
梁九功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主子爺,那紮斯瑚裡氏當年可是因為貪汙受賄被全家流放寧古塔,如果方荷阿瑪真是瓦爾達的私生子,她便是罪臣之後,在禦前辦差……怕是不妥啊!”
康熙似笑非笑瞥梁九功一眼,“瓦爾達和明尚到底怎麼回事,你心裡不清楚?”
皇父曾想過傳位給嶽樂,是老祖宗一力支持他登基,聯合顧命大臣攔住了皇父。
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嶽樂和正藍旗都瞧不起他這個小皇帝,也就是嶽樂帶兵大部分時候在戰場,否則鼇拜指不定都得甘拜下風。
他除掉鼇拜之後,對正藍旗的桀驁不馴很是不爽,便使法子削弱安親王府勢力。
嶽樂是個能打仗的功臣,可安親王府裡多的是拖後腿的敗家子。
隻後來三藩一反,朝廷還要倚仗正藍旗打仗,至於嶽樂那幾個兒子的罪名,叫女婿和旗下都統背了鍋。
聰明的都知道怎麼回事,康熙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旁的不論,就忠心這一點來說,康熙還是很欣賞瓦爾達的,方荷要是他的血脈……倒也說得過去。
梁九功苦著臉,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勸。
“奴才自然知道內情,方荷也是個踏實辦差的,按道理奴才不該說這話。”
“可這女乾生子之後,又牽扯到明麵兒上的罪名,萬一傳出去……旁人笑話的可是萬歲爺。”
“奴才實不能眼睜睜看著您名聲有汙……總歸會辦差的宮人多的是,也不缺她一個不是?”
康熙本還算興致盎然翻看紙張的動作頓了下,臉上倏然露出個笑來。
他輕踹梁九功一腳,“依你這說法,就算先前在禦前折騰了那麼幾出戲,到頭來朕的眼光還不如你?”
梁九功心下一驚,撲通跪下,趕忙叩首下去。
“奴才不敢,奴才絕無此意,萬歲爺息怒……”
“起來吧,朕不生氣。”康熙的笑漸漸淡下去,聲音也輕飄飄的。
“你說得對,禦前不缺會伺候人的奴才,用得不順手了,朕換其他人就是。”
梁九功的汗順著額頭往下落,卻趴在地上絲毫不敢動。
“奴才知錯,萬歲爺英明神武,眼光自然比奴才好千萬倍,奴才不該多嘴多舌,該掌嘴!”
說完,他絲毫不猶豫地就著趴跪的姿勢,狠狠往自己臉上扇巴掌。
直到十幾巴掌下去,梁九功臉都腫了,康熙才淡淡出聲——
“你出去吧,先好好養幾天。”
梁九功這奴才伺候他多年,確實比旁人更能體人意。
可在皇帝身邊待久了,主子還沒飄,剛露出那麼點子崢嶸,他倒骨頭先輕了。
不管方荷還是魏地生,康熙都不在意,卻容不得自個兒跟前的奴才蹬鼻子上臉,不把他這個主子放在眼裡。
梁九功從殿內一出來,紅腫到快破皮的臉,叫還高興著的李德全嚇了一跳。
“乾爹,這是怎麼個話兒說……”
梁九功惡狠狠給他一腳,將李德全踹個趔趄,“不知道怎麼說就閉嘴!”
李德全委屈極了,“您不是進去……”
梁九功再次打斷他的話,“主子爺的心思你也敢胡亂猜測,再多嘴多舌就自個兒找根柱子撞死去,咱家不攔著。”
李德全不敢說話了。
梁九功狂跳的心窩子這才稍稍平緩下來些,上眼藥上到了馬蹄子上,他一點都不敢生氣,隻心裡陣陣發寒,還隱隱慶幸。
自打鄭氏拜降,前朝後宮都越來越敬畏萬歲爺。
他這個乾清宮大總管地位也水漲船高,叫外頭人捧著,差點叫金銀財寶迷了眼,忘了自個兒的身份。
誰也不知道萬歲爺知道多少。
還好,主子爺還願意敲打他,要是連敲打都不願意……梁九功猛地打了個寒戰。
他顧不得臉上生疼,趕忙低聲吩咐:“回頭禦前的差事彆都把在手裡,你去禦茶房說一聲,因為方荷姑娘有本事,得了萬歲爺誇讚,往後禦茶房也能多點子體麵,進殿奉茶。”
李德全心腸更七上八下,“乾爹,兒子多句嘴,萬歲爺就那麼看重方荷?那咱還給她挖坑,往後……”
梁九功翻個白眼:“知道自己多嘴就少犯蠢!”
“叫你怎麼做照做就是了,你要是不會辦差,回頭咱家再選個會辦差的來也容易!”
萬歲爺一句都沒提方荷,明顯興致也就那麼點兒,可有可無。
最主要的是,他得做出個萬事聽主子話的態度出來。
甭管方荷真蠢還是假裝,連累他受這份罪,又跟敬事房走得近,眼下不能動,早晚得收拾了,提前挖個坑算什麼。
吩咐完差事,梁九功還有些腿軟,沒在禦前多待,回配房去養傷,做足了老實姿態。
李德全過了一日才去禦茶房傳話。
雖不明白乾爹的做法,可挖坑這種事兒他熟。
他挑著傍晚時候,翠微和方荷交差的空當,過來禦茶房。
翠微帶著的小宮女岑影和玉蓮,方荷帶著的白敏和冉霞都在。
李德全一進門就笑,“都在呐?正好,有好事兒跟你們說。”
翠微笑著上前,“喲,怪不得一早我就聽到有喜鵲叫,李哥哥有什麼好事兒找到咱們禦茶房來?”
“還真是大好事兒,你們禦茶房出能人啊!”李德全笑眯眯道,“前頭方荷值夜的時候進殿伺候,得了萬歲爺誇讚,這可是你們禦茶房的體麵!”
嗯?除了翠微眼神略疑惑,其他幾個小宮女眼神都帶著藏不住的犀利和震驚,唰唰往方荷身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