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所謂暖閣,就是內儀門前大廳內木圍欄分隔出來的小間。內中鋪設火炕,還有熏籠取暖。
待李惟儉隔著炕桌與李紈坐定了,他已三言兩語將事情經過敘說了一通。他說得輕描淡寫,李紈卻聽得心驚肉跳。
因是說道“儉哥兒實在弄險,還好運河巡檢司的兵丁來得及時,錯非如此,那賊寇殺紅了眼,隻怕——”
李惟儉擺擺手,笑道“大姐姐言重了,那賊寇求的是財,哪裡肯舍得拚命。”
李紈又嗔怪了幾句,丫鬟素雲附耳言語了幾句,李紈蹙起眉頭,思量道“總要告知一聲,老爺、太太、老太太處都知會一聲,再跟鳳丫頭說一聲,哥兒、姐兒們聚在一處,沒了看顧,總要防著鬨起來。”
素雲便道“遵奶奶的吩咐,這就去知會一聲。”
素雲匆匆而去,碧月又張羅著伺候茶水,一時間暖閣裡便隻餘下李惟儉與李紈二人。
李紈便道“不想一晃儉哥兒竟這般高了,瞧著與我相差仿佛。我……父母可還安好?”
“都好,”李惟儉說道“大伯到底上了年紀,年前感了風寒,綿延了半月才大好。伯母身子倒是極好,裡裡外外安置的齊整。崇大哥、明二哥都好,隻是大伯拘著不讓下場。”
李紈舒了一口氣。她每年總會與家中往來書信,她從來都報喜不報憂,生怕家中擔憂。推己及人,想來家中父母也是如此。聽李惟儉這般說,她才放下心來。
“平平安安就好,”頓了頓,李紈正要再說,卻被李惟儉擺手打斷。
“大姐姐,旁的不忙著說,賈家怎地這般苛待大姐姐?”
李紈麵色發苦,卻強笑著道“儉哥兒這話說的……”
自打進了賈府李惟儉便覺不對,門子雖客氣,卻不曾請李惟儉到偏房歇息,更不曾知會賈家各房男主人,還要大姐姐李紈親自迎出內儀門。內中簡慢溢於言表!
等大姐姐見了自己,說過幾句話臉上就現出為難之色,還是素雲出了主意,引自己到了大廳暖閣裡敘話,此處又哪裡是敘話的地方?
大姐姐李紈好歹是賈家正兒八經的嫡孫媳婦,又育有玄孫,身旁的使喚丫鬟隻兩人,李惟儉暗忖門子這般簡慢自己,隻怕李紈在賈府中過得更難。
李紈放在炕桌上的雙手緩緩攥緊,又鬆開,笑著說道“哪裡有苛待?今兒也是巧了,薛家姨太太闔家到訪,上上下下忙作一團,倒不是有意慢待儉哥兒。”
碧月自大廳裡端著茶水繞過圍欄而來,李惟儉瞥見李紈頓時斂去笑容,又回複先前那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樣,心中已然料定,李紈在賈府過得定然極難。
碧月擺了茶水,李惟儉捧了暖手,問道“大姐姐這二年過得可還好?怎麼不見錦屏姐姐?”
賈珠兩年前因病過世,李惟儉口中的錦屏乃是李紈閨閣中的大丫鬟,隨著李紈嫁到賈家做了陪嫁丫鬟。
“都好。寡婦失業的,隻是緊著照看蘭哥兒。今年得了老太太吩咐,時常領著三個小姑子針黹誦讀。至於錦屏——”李紈臉上劃過傷感,歎息道“——去歲染了風寒,故去了。”
一場風寒就故去了?錦屏身子比大姐姐還要康健,又不是弱不禁風的便宜姐夫賈珠,哪裡就會這般故去了?隻怕這其中另有隱情。
聯想到大姐姐如今境況,也不知這苛待大姐姐的,是出自賈母,還是出自王夫人。
隻可惜他上一世隻在國企中不上不下的廝混著,這紅樓夢隻囫圇看過電視劇,關注的也隻是釵黛,又哪裡記得起李紈到底經曆了什麼?
見他麵上若有所思,李紈便道“莫說我了,秋日裡得了家書,母親把儉哥兒好一通讚,誇儉哥兒定然是讀書種子,一試就中的,十三歲的秀才,便是我父親都比不得呢。”她目中放出光彩,希冀道“等回頭兒,儉哥兒定要幫我好好看顧著蘭哥兒。這蘭哥兒眼下我還能看顧著,隻是我讀書少,隻怕要不了兩年就看顧不得了。”
李惟儉呷了一口茶水,詫異道“蘭哥兒這麼早就讀書了?才四歲……大姐姐莫要催逼得太緊,長此以往隻怕對蘭哥兒不利。”
李紈應下,卻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
話鋒一轉,李紈問道“是了,方才就想問。儉哥兒籍貫早就遷回了金陵,這鄉試怎麼還要來京城?”
“我要考的是實學啊。大姐姐不看報紙嗎?”李惟儉笑吟吟說道。
李紈聞言一赧,嗔道“見天在這深宅後院,那報紙上亂七八糟的,我又哪裡能瞧幾回?”
“大奶奶!”素雲叫了一聲,挑開簾子自大廳後門快步行來,喜道“稟得了老爺、太太、老太太,老爺要先見見儉哥兒,老太太這會子乏了,說等老爺見過也要見呢。”
李紈舒了口氣,起身拉著李惟儉道“儉哥兒先隨我去見見老爺。”
古怪。賈政、賈母回應的極為正常,偏這王夫人一句話都沒有,莫非苛待大姐姐的便是王夫人?
李惟儉隨著李紈出得暖閣,自大廳後門出來,自榮禧堂前經過,朝著夢坡齋行去。
路上李紈囑咐了幾句,李惟儉唯唯應下。不片刻到得夢坡齋前,早有小廝稟報了,引著李紈與李惟儉便進了夢坡齋。
內中賈政正與清客說著什麼,聽見腳步聲當即停下看將過來。
李紈趕忙屈身一福“兒媳見過老爺。”
李惟儉跟著拱手作禮“學生李惟儉見過存周公。”
當此之際,自稱‘學生’者必進了學,起碼過了童生試。
賈政自然知曉,看向李惟儉問道“哦,進了學?”
李紈說道“老爺,儉哥兒去歲就過了院試。”
賈政麵上浮起笑容,擺手道“快坐,後生可畏。”待李紈與李惟儉謝過落座,又問“惟儉可有表字?”
“學生表字複生。”
賈政與那清客對視一眼,因是說道“這複生……不如克勤啊,克勤克儉。”
克勤?李克勤?
李惟儉怔了怔,連忙道“存周公,學生這表字乃是大伯所賜。因著學生早年浪蕩,其後才洗心革麵潛心讀書,是以這才表字複生。”
“原來如此。”賈政不再提表字的事兒,轉而問了李守中近況,讓李惟儉暗暗舒了口氣。
寒暄半晌,賈政感歎道“李祭酒辭官回鄉,含飴弄孫也算自在,就是有些可惜。”
一旁清客連忙咳嗽一聲,賈政便止住話頭,轉而道“複生此番入京,是——”
“哦,學生此番入京,是為了秋闈。”
“秋闈……實學?”見李惟儉頷首應下,賈政麵色頓時冷了幾分,訓道“奇淫巧技,終究是小道,又哪裡比得了聖人之言、微言大義?”
李惟儉便笑道“存周公說的是,大伯也是如此教訓學生的。奈何學生才學平平,金陵又是文脈彙聚之地,若走尋常科考,隻怕要蹉跎終生。”
聽得此言,賈政麵色這才緩和了幾分,點頭道“也是條路子。如此,複生不如就留在府中,好生攻讀,也好應試秋闈。”
李惟儉應下,賈政沒了談興,便擺手讓李紈帶著李惟儉去見老太太。
出得夢坡齋,李惟儉心中暗自好笑。這二老爺賈政明明是工部員外郎,偏生極其瞧不起實學,一副道學先生模樣也就罷了,可偏偏他自己在京城都不曾過得童子試,這官兒還是太上皇憐憫,才準其蔭的官。真真是笑死個人!
轉過榮禧堂前,瞧著四下無人,李紈瞥了李惟儉一眼,說道“老爺他……儉哥兒莫要在意。”
李惟儉隻是笑著回了一嘴“大姐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