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榮慶堂裡。
賈母於軟塌上撐身而起,麵如凝霜,心中厭煩極了自己這個大兒子。貪鄙無狀、縱情聲色,於外間不見有何能為,反倒在自家裡腦袋削尖兒了算計起人來!
“母親——”
賈赦正要再說,賈母忽而一擺手,說道“外間的事兒不好讓小的聽了去,珠哥兒媳婦兒,你帶了幾個小的先去後間耍頑。”
李紈應了,招呼著黛玉、三春並心事重重的寶釵繞過軟塌,自後門兒去到了後間花廳。
寶釵刻下哪兒還有心思耍頑?隻推說身子不爽利,領了丫鬟急忙忙朝著梨香院尋去。路上胡亂思忖,倏忽便想起那船頭燈火下張弓射箭的身形來。生著一雙那般銳利的眸子,這等人物又怎是能隨意欺辱的?
她忽而心如刀絞,明明早已將那念想兒掐死了,卻從不曾想過與之反目成仇。事到如今,她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除了傳個信兒之外再沒旁的能為。隻盼著哥哥薛蟠好歹平安渡過了這一遭,也盼著此事不是那人的手尾……
卻說榮慶堂裡,李紈領著幾個姑娘一走,賈赦便添油加醋說將起來。
臨了指天畫地道“錯非兒子一個勁兒的拉攏,又塞了一包兒銀錢,那巡城禦史詹崇的參劾本子這會子都遞上去啦!母親,咱家雖說跟薛家是老親,可也沒有陪著薛家一起倒黴的道理!
再說薛家之事先前兒子都不知,還是人家詹禦使說了,兒子才得知的。薛家這般作為,可有當咱家是親戚?
如今巡城禦史都找上門兒了,不消說,那薛蟠一準兒是被人家給盯上了。”
何止是賈赦不知道,連賈母都是頭一回聽聞。
賈母麵沉如水,起先隻聽王夫人說薛家大哥兒惹了官司,卻從未說是這般利害的人命官司!她沉聲說道“依你看,這後續該怎麼辦?”
後續?賈赦自然是希望鬥倒了掌家的王夫人,順帶將二房踩在腳下。心裡是這般想的,卻不好宣之於口,於是隻道“兒子哪兒知曉?這不是來請母親拿主意來了嗎?”
說罷,賈赦連連朝著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就道“老太太,依媳婦兒的,這姨太太是不是先搬回自家?老爺方才的話兒在理,再是老親,也沒有薛家惹了官司,將咱們家拉下水的道理。”
“嗯,然後呢?”賈母老神在在。
“然後……這說到底姨太太與二太太是親姊妹,二太太是不是也避避嫌?”
賈母輕哼一聲,沒再言語。
恰在此時,簾櫳一挑,一對兒璧人轉過屏風進得榮慶堂裡。
來者正是得了信兒的賈璉與王熙鳳。二人連忙上前見過禮,王熙鳳察言觀色,見老太太麵色不善、大老爺麵色陰沉,當即就沒敢言語。
賈璉因是問道“方才得了信兒,父親是有要緊事兒?”
“天大的禍事!”賈赦噴吐吐沫星子,又將方才的事兒敘說了一通。說罷問道“璉兒,這事兒你怎麼想?”
賈璉又不是傻的,哪裡不明白這是賈赦借著由頭來鬨騰?璉二爺心裡頭暗罵一番,隻恨沒早早兒的出門,否則何至於碰上這檔子事兒?
他麵上訕笑,說道“這等事兒兒子能有什麼主意?還不是得老太太……與父親拿主意?”
見賈璉好似泥鰍一般滑不留手,賈赦暗暗運氣,又瞥向王熙鳳,道“璉哥兒媳婦,你也說說。”
王熙鳳就道“媳婦兒不過是婦道人家,哪裡知道外邊兒的險惡?這事兒總要爺們兒們商量妥帖了,才好處置。老太太說呢?”
賈母應了一聲。
恰在此時,忽聽得外間腳步聲急促,簾櫳一挑,卻是王夫人與薛姨媽驚慌失措而來。
倉促見了禮,薛姨媽再顧不得旁的,急切問道“大老爺,我兒……我兒的事……”
她語不成聲,一旁王夫人趕忙攙扶了,因是說道“大老爺,這到底是如何情形啊?”
賈赦自覺與一乾女流分說有**份,側頭瞧著邢夫人抬手一指“你且來說。”
邢夫人便繪聲繪色說了一遭,待聽得巡街禦史點破薛蟠假死脫身,薛姨媽隻覺得五雷轟頂,是天旋地轉!
薛家這一支兒就隻傳下個薛蟠,若薛蟠出了事兒,豈不就是絕了後?到時候隻餘下薛姨媽與寶釵,莫說是外間的豺狼虎豹,隻怕薛家族人就得撲上來將母女二人撕咬得四分五裂。
這叫薛姨媽如何肯?
情急之下,薛姨媽痛哭失聲,掙開姐姐王夫人,朝前兩步搶跪在地上,一頭磕下去“老太太,您可不能眼瞅著蟠兒出事兒啊!蟠兒雖不成器,可我家就指望著他傳宗接代啊。老太太……”
賈母略略動容“姨太太這是做什麼?還不快把她攙起來?”
王夫人緊忙上前攙扶,薛姨媽卻屢屢掙脫,哭道“老太太若是不答應,我今兒就不起了。”
“有話好好說,你先起來再說。”
此時賈赦卻冷聲道“母親,這會子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兒啊。”
他不說這話還好,此言一出口賈母就變了臉色“渾說什麼?都是自家親戚,遭了災、落了難哪兒有眼瞅著的道理?”
賈母心中明鏡兒也似,賈赦自覺襲了爵位,就該做這榮國府的主。可依著賈赦的性情,若果真讓其做了主,哪兒還有賈政、寶玉的好兒?
賈赦算計著榮國府家產,二兒媳王夫人謀算著讓寶玉襲爵,她在世時還能強壓著,待她闔眼那日,榮國府必定鬥的雞飛狗跳。
於是前些年,她這才謀算著讓賈璉娶了鳳姐兒,如此王夫人掌家,鳳姐兒管家,好歹給了大房一個交代。如今她便隻盼著寶玉成了婚,她死時大兒子也死在小老婆肚皮上。待將來璉哥兒襲了爵,鳳姐兒掌了家,寶玉便去做個富貴閒人好了。
璉哥兒是個寬厚的,總能容得下寶玉這個兄弟。
眼前賈赦咄咄逼人,攆走薛家是假,奔著王夫人是真!當即激起了賈母的逆反之心。
老太太略略沉吟,她好歹是跟著老國公見過大世麵的,思忖一番就道“這巡城禦史沒上本子,反倒先來府中遞話兒……璉哥兒、鳳哥兒,我怎麼瞧著這事兒有緩兒呢?”
賈璉與王熙鳳對視一眼,前者拱手道“老祖宗慧眼,孫兒方才一時急了,倒不曾想過這個。如今仔細思量,好似還真是如此!”
王熙鳳也道“外間都傳那詹崇黑臉兒無情,他既來府中遞話兒,想來是有所求。我看不如請大老爺、老爺、東府珍大哥商議一番,再去與那詹崇碰碰,琢磨透了人家心思才好拿主意。”
“嗯。”賈母沉著臉頷首,就道“打發人去把老爺請回來,再去請珍哥兒過府一趟。”
王熙鳳又道“老祖宗,您還忘了個人呢。”
“嗯?嗯……打發人在門前候著,儉哥兒若是回來了,也叫他一並去商量商量。就是如此,都散了吧。”
“多謝老太太大恩大德!”薛姨媽又要跪拜。
賈母心中厭嫌,強忍著才寬慰了幾句,囑咐王夫人將薛姨媽帶了下去。
出得榮慶堂,大老爺賈赦就開始運氣。本道是難得的機會,不想竟被老太太三言兩語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