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聽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更遑論下落?”
賈政未及開言,隻見那長史官觀量著寶玉身上大紅汗巾子,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飾。或隱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了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
寶玉連說:“不知,恐是訛傳,也未見得。”
那長史官愈發有底氣,冷笑兩聲道:“現有據有證,何必還賴?必定當著老大人說了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雲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麼到了公子腰裡?”
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得知!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彆的瞞他不過,不如打發他去了,免得再說出彆的事來。”
因說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裡,有個什麼紫檀堡地方,他在那裡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裡也未可知。”
李惟儉與賈政對視一眼,歎息間搖頭連連。
寶玉啊寶玉,你要維護朋友,乾脆死撐到底就是了。如今倒好,維護了一半到底露了底,心下半點擔當也無,合該伱挨揍!
那長史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裡。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
說著,便忙忙的走了。
賈政此時氣得目瞪口歪,一麵送那長史官,一麵回頭命寶玉“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
方才路過李惟儉身前,便被李惟儉攔下,說道:“世叔,事已至此,又何必相送?”乜斜看了一眼寶玉,說道:“寶兄弟這般年歲,實在是——”
眼見李惟儉一言難儘之色,賈政火氣更旺,瞪視寶玉,恨不得當下便將其打了!
賈政忙道:“此番錯在賈家,總要相送一番。”
李惟儉便道:“既如此,晚輩也從後園回返家中了。世叔若有旁的事,隻管打發了人來知會一聲。”
賈政感念方才李惟儉出言維護賈家顏麵,當即歎息著與李惟儉一道兒而出。
不提李惟儉往後園而去,卻說賈政一路將那長史送出榮國府,才回身,忽見賈環帶著幾個小廝一陣亂跑。
賈政喝令小廝:“快打,快打!”
賈環見了他父親,唬得骨軟筋酥,連忙低頭站住。
賈政便問:“你跑什麼?帶著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裡逛去,由你野馬一般跑!”
賈環見他父親盛怒,垂頭眼珠亂轉,想起方才舅母所說,便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隻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裡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見人頭這樣大,身子這樣粗,泡得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了過來。”
賈政聽了驚疑,問道:“好端端的,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生出這暴殄輕生的禍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顏麵何在!”
喝令快叫賈璉、賴大、來興兒來。小廝們答應了一聲,方欲叫去,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的袍襟,貼膝跪下道:“父親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房裡的人,彆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
說到這裡,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其意,將眼一看眾小廝,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麵退去。
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奸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
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得麵如金紙,大喝:“快拿寶玉來!”
一麵說,一麵便往書房裡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勸我,我把這冠帶家私一應交與他與寶玉過去!我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乾淨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眾門客、仆從見賈政這個形景,便知又是為寶玉了,一個個都是啖指咬舌,連忙退出。那賈政喘籲籲的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滿麵淚痕,一疊聲“拿寶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裡頭去,立刻打死!”
須臾,小廝帶來寶玉,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了!
隻喝令:“堵起嘴來,著實打死!”
小廝們不敢違拗,隻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
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眾門客見打得不祥了,忙上來奪勸。
賈政哪裡肯聽,說道:“你們問問他乾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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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紅院。
內中婆子、媳婦忙碌不休,這個要鋪展了,那個要放置了,一時間內中吵嚷,灰塵漫天,卻是待不住人。
因是湘雲便與翠縷躲在了外間的薔薇花架左近。落座矮凳上,湘雲用舌尖舔了線,仔細認針。
方才認進去,翠縷便道:“映雪回來了。”
湘雲抬眼,果然就見映雪快步行來,手中還多了個茶包。
湘雲頓時笑著問道:“可得了女兒茶?”
映雪蹙眉道:“我與那管事兒的分說了半日,說隻剩下尋常普洱,卻是沒了女兒茶。”
所謂女兒茶,乃采摘時貼在女兒家身上,此時列為貢茶,為士大夫所追捧。湘雲生性豁達,便道:“左右滋味都差不多,普洱便普洱。”
映雪欲言又止,又見湘雲膝上果然有個鞋樣子,頓時眉頭深鎖,禁不住道:“姑娘,你還真要給那襲人做鞋子?”
湘雲渾不在意道:“左右她身子不爽利,不過是幾日針線功夫,我幫就幫了。”
映雪氣得跺腳:“姑娘就不想想,這鞋子是給誰穿的?”
湘雲迷糊道:“不勞針線上人,應是給愛哥哥穿的,怎麼了?”
映雪惱了,道:“姑娘莫非忘了已小聘過?如何還能給旁的男子做這般物什。”
湘雲這才恍然:“這……我卻不曾多想。儉四哥……他不會多心吧?”
那映雪便道:“換做儉四爺,將那金麒麟轉贈給旁的女兒家,姑娘又如何做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