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又道:“這第二條道理,是為不是冤家不聚頭。”
湘雲眨眨眼,剛要張口便被鳳姐搶了先:“老祖宗,這是什麼道理?”
賈母就笑道:“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合,就不該有隔夜仇。有什麼事兒當麵說開了就好……雲丫頭,這一點你可不要學鳳哥兒。”
鳳姐嗔道:“老祖宗這話兒說的,我倒是想床尾合,可人家二爺如今心氣兒高了,哪裡肯與我多說話兒?”
賈母就道:“管他如何心氣兒,你但凡好言相商,我就不信璉兒會與你翻臉。”
鳳姐哼哼一聲不言語了,心下卻不以為然。賈璉要本事沒本事,要才情沒才情的,要她與賈璉低頭?憑什麼?
賈母看在眼裡,知道這等事兒勸說不得,隻得繼而又道:“這第三條,叫做嘴巧遭人疼。”說著遙遙一指吃酒的鳳姐兒:“你瞧瞧她,這闔府上下哪個不疼她?”
湘雲頓時樂道:“是了,鳳姐姐這張嘴實在是巧,我便是想學也學不成呢。”
鳳姐笑道:“老祖宗今兒怎地專拿我作筏子?”
一旁的薛姨媽道:“鳳丫頭辦得好,得了老太太喜愛,可不就要拿你做例子?”
鳳姐便笑著道:“罷罷罷,總是你們長輩有道理,我啊,乖乖聽著就是了。”
賈母笑了一陣兒,湘雲便道:“姑祖母,還有旁的道理嗎?”
賈母道:“這四一個,便是分寸。與人往來、打理家務、相夫教子,無一不要分寸。過了遭人厭嫌,不及為人貶損。這分寸一事須得經年累月自行領悟,我便是想說也說不分明。”
湘雲聽著若有所思,賈母又道:“再一個,便是公道。說的不如做的,來日雲丫頭打理家務,行事須得公道了。切忌說一套,做另一套。這心口合一,往後行事自會惹得下頭人信服。
下頭人信服了,行事方可無往而不利。”
湘雲最喜這一條,當即笑道:“姑祖母安心,沒人比我更公道了。”
此言惹得眾人好一通笑,賈母便摩挲著湘雲的後腦勺道:“你啊,我旁的都不記掛,唯獨怕你信錯了人,叫人給哄了去。”
……………………………………………………
會芳園。
卻說這日早間寶琴、香菱一道兒往傅秋芳處學著管賬目,寶琴隻看不問,香菱卻是看得頭昏眼花。
她心中自有才情,奈何偏偏對那經濟一道七竅已通了六竅,隻消看一眼賬目便會昏昏沉沉。於是乎好容易捱到午時,香菱不待在傅秋芳處用午飯,便推說要去尋甄大娘,一溜煙的便跑了。
餘下寶琴與傅秋芳兩個,一道兒用過午飯,又遵著李惟儉的吩咐,往會芳園遊逛了一番。
兩個人並肩而行,在各處亭台上走了一回。那銀桂花瓣縱縱橫橫不知落了多少,到得悅椿樓上,命丫鬟卷起紗幕,二人便清清靜靜坐在上麵看景。
是時爐添獸香,杯酌龍團,一縷縷輕煙斷續,一片片細葉浮沉,兩人一麵品茶,一麵清談。
傅秋芳品了口香茗,笑著遙指下方銀桂,說道:“琴妹妹快瞧,一技枝粉色低昂,真可稱為玉樹。”
寶琴便笑道:“傅姐姐,那假山上飄得山白森森,一層層,合天一般顏色,真可稱為玉山。”
一個道:“妹妹你依欄而立,風兒吹著,被人家遠遠望去,豈不是個玉樹?”
另一個繼而道:“姐姐你或午倦方來,頹然側臥,若被人家讚揚,豈不亦是個玉山?”
小丫鬟念夏不知二人打的什麼機鋒,忙道:“古詩上說,‘宛如玉樹臨風前’想來就是這個樹。又說,‘玉山自倒非人推’,想來就是這個山了。如今二位姨娘以玉樹、玉山自比,固是取其清潔;但以無情比有情,我恐玉樹玉山還比不上二位姨娘呢。”
傅秋芳乜斜一眼,笑道:“偏你會說話,將咱們兩個都讚了。”
寶琴便笑道:“可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我欺。”
方才一番機鋒,卻是各自探明了心思。傅秋芳以玉樹做比,寶琴回以玉山,都是捧著對方,要其高風亮節。
如今見各自並不退卻,傅秋芳便暗自思量起來。她如今將外頭的營生大多攏在手上終究是不妥,想來日主母過了門兒,這些營生、賬目必被收攏上去。既如此,莫不如賣個好兒,將那庶務分出一些與寶琴。
隻是這分哪個、留哪個又有說道了。不可留讓人眼熱的,好比那蒸汽機廠子,誰都知那股子燙手,又怎能讓傅秋芳收在囊中:更不可留著那可有可無的,好比膠乳廠,如今受限膠乳產量,不過是半死不活。聽老爺說,隻怕二三十年也不見得能起色。
這餘下的營生,如今傅秋芳也說不出哪個好、哪個不好,因是思量了好半晌,這才說道:“琴妹妹家學淵源,想來這賬目也難不住妹妹。”
寶琴便笑道:“傅姐姐謬讚了,我不過小時隨著父親耳濡目染過,但自己個兒經手賬目還是頭一遭呢。”
“觸類旁通嘛,都是四柱記賬法,又有什麼區彆?我看也要不了多久,下月琴妹妹便能試著理賬。隻是妹妹新來,年歲又小,我可不敢累著了妹妹。如此,我先將機床、車輛、彈簧、螺絲這四處廠子的賬目交給妹妹打理,待妹妹熟稔了,再多交給妹妹一些。”
寶琴明媚道:“都聽傅姐姐的。”
常言道‘一山不能容二虎’,寶琴心下自知,傅秋芳總不會好心將那好打理的賬目交給她處置。可是那又如何?若是好打理,又豈能顯出她的能為?
此事定下,傅秋芳轉而道:“不是說今兒雲姑娘請客?怎地這會子還不見動靜?”
寶琴就道:“這卻不知道了。說是先請了家中長輩,過後另置一席再招待詩社的姊妹。許是被事兒絆住了?”
正說著話,念夏就道:“兩位姨娘,老爺往這邊廂來了。”
二人趕忙起身,傅秋芳嗔道:“老爺回來,怎麼也沒人知會一聲兒?”
寶琴笑眯眯道:“傅姐姐何必明知故問?必是四哥哥憐惜姐姐害喜,這才沒讓人知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