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儉詭辯道:“莫提了,散衙往香山走了一趟,正趕上二嫂子進補,足足一鍋蒜蓉牡蠣,我瞧著不錯便多吃了兩口,誰知回來就有些忍不住了。”
晴雯頓時吃吃笑將起來,道:“四爺才這般年歲,往後那韭菜、羊肉、牡蠣等發物還是少吃一些為妙。”
李惟儉心下暗忖,此番是牡蠣無端受了過,實則他方才慰藉了兩個可憐女子,偏自己個兒一路硬挺而回。
二人自書屋出來,到得前頭廳堂裡,此時香菱與琇瑩也醒了來。略略言說幾句,又有小黃門送來幾枚西瓜,說是大興頭一茬產的,聖人給隨駕臣子分了些品嘗。
今年雨水不多不少,西瓜吃著倒也可口。此時的西瓜分作二者,一種厚皮粉瓤,能吃的地方沒多少,滋味略略發甜;另一種為籽瓜,打開來內中就沒多少果肉,乾脆挖了西瓜瓤晾曬瓜子,炒製了再吃。
李惟儉用了一塊便沒了興致,心下暗忖,可惜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全然不知這西瓜如何改良,怕是此生都吃不到日後那種西瓜了。
倏爾有婆子來回話,說是黛玉已然回返。
果然,少一時便見黛玉領了紫鵑、雪雁兩個到得青吟館裡。今兒黛玉穿了一身粉,內裡是粉紅立領中衣,外罩粉橙繡梅花對襟羅紗褙子,下身米白繡花羅紗馬麵裙,發髻上插了珠釵、貼了暖黃宮花,瞧著嬌俏端莊。
李惟儉迎了過去,牽著其手落座道:“妹妹可還好?”
黛玉笑道:“都好,貴妃娘娘憐惜我年紀小,幾次三番照應著呢。餘下的命婦也都和氣,我隨著貴妃娘娘足足遊逛了兩個園子,方才又吃了溫茶、點心,這才回返。”頓了頓,又道:“今兒大姐姐也來了。”
李紈也去了?
黛玉笑道:“大姐姐與賢德妃說了好一會子話兒,我一直隨著貴妃娘娘,倒是不好湊上前去。”
這般處置倒是周全,李紈既去了,元春有什麼話隻管與李紈說就是了。若隻黛玉自己個兒,倒是不好避開。
一旁的雪雁笑道:“還不止呢,太太隨口作了詩,惹得貴妃娘娘稱讚不已。聽聞太太身子骨弱,特意請了禦醫來診治。”
李惟儉笑道:“也是貴妃娘娘恩慈,我還尋思明兒就去請禦醫呢。是了,禦醫如何說的?”
黛玉癟了癟嘴,有些不高興道:“還是老樣子,隻是這回怕是不能跟四哥一道兒北巡了。”
紫鵑趕忙找補道:“貴妃娘娘說了,這北巡可是遭罪,每日都要走七八十裡路,路上吃食、沐浴都不隨心,且關外八月既飛雪,禦醫說姑娘須得趁著年歲小多將養一陣,這般受寒顛簸的,隻怕於身子骨不利。”
李惟儉正色道:“那這回就算了,待來年下江南,我若隨駕,再帶妹妹同行。”
雪雁笑道:“老爺說的是呢,貴妃娘娘也說,往南巡都是坐船,可比北巡自在多了。且二、三月南下,江南正是好時候。”
黛玉便道:“這回就算了,下回南巡我定然要跟著的,還要請四哥與我在父母墳前祭拜一番才是。”
“應有之意,妹妹不說我也會如此。”
黛玉呼出一口氣,道:“聽聞北巡不好帶太多女眷,四哥回頭兒自己個兒選兩個妥帖的跟著就是。”頓了頓,轉而又道:“陰了半日,下晌又出了日頭,身上汗漬漬的,我去換一身衣裳。”
黛玉起身領著丫鬟去了後頭主宅,好半晌才回返,卻已然換了一身羅製月白印花的衣裳。
這會子李惟儉卻犯了難,隨禦駕北巡,黛玉若不去,他選誰不選誰的,總是不好。於是乎撓頭道:“過幾日回家後,乾脆抓鬮吧。”
黛玉頓時樂不可支:“也好,那就看哪個妹妹運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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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轔轔,自寧榮街行出。
車駕上,薛姨媽蹙眉惱道:“到底還是親戚,她們賈家壞了名聲,莫非還要怪咱們搬出來彆居不成?”
寶姐姐麵上嫻靜,隻沉默不語。
方才母女二人去了一趟榮府,探春木著一張臉迎了。薛姨媽與寶釵先行拜見了賈母,老太太敷衍了一番,便推說疲乏,打發了二人出來。二人又去瞧了王夫人,隻是王夫人一直閉目誦經,自始至終都不曾搭理薛家母女。
“賈家實在太過勢利!連你那姨娘也是這般!”
眼見薛姨媽氣得渾身哆嗦,寶釵便道:“姨娘犯了錯兒,這會子合該修身養性。咱們匆忙搬走,又不曾為姨娘奔走,怕是姨娘心下也有氣。”
薛姨媽頓時委屈道:“我如何沒奔走?你舅母那裡我去了幾回?便是你舅舅都不肯出麵,我一婦道人家又能如何是好?”
因著此番受了冷遇,是以母女二人相求的話語就不曾說起。此時回想起來,薛姨媽就犯了難:“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不接茬,璉兒又沒在……我的兒,要不然那廠子不辦了吧?”
寶姐姐搖頭道:“若不辦廠子,媽媽與我莫非要坐吃山空不成?”頓了頓,又道:“再說此事璉二哥也不好出麵,終究與那賈化隔了一層。姨丈如今在江南為官,不若書信一封,請姨丈引薦一番。”
薛姨媽思量須臾,頷首道:“你姨丈素來方正,料想咱們求肯了,他也不好推脫。”頓了頓,懊惱道:“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該登門。”
寶釵道:“媽媽與姨娘到底是親姊妹,往後十天半個月的來瞧一回吧。”
薛姨媽頓時犯了難,說道:“一進院兒就有兩個凶神惡煞的婆子盯著,你姨娘後頭分明有話要說,瞥了眼盯梢的婆子,到底沒說出口。”
寶姐姐搖頭道:“媽媽切記,便是姨娘求了什麼,也不好胡亂插手。姨娘如今須得修身養性,待姨丈回來方才有轉圜之機。”
再如何說也是賈政原配妻子,這掌家的差事卸了,人也幽禁了一些時日,且王家如日中天,待賈政回來,料想老太太順理成章的便會放了王夫人出來。
薛姨媽半信半疑,隻道:“這誰說得準?再看吧。”
母女二人回返外城三眼井胡同,寶釵趕忙提筆落墨寫了一封書信,又親自領著鶯兒去了一趟遞鋪,加付了郵資,走六百裡加急往江南賈政處郵去。
出得遞鋪,眼見時辰尚早,又往長安東街而來,黛玉的兩處鋪麵便在此間,如今邢岫煙正在此處料理。
馬車停在鋪麵前,寶姐姐挑開簾櫳便見額匾題著‘蘭草食盒’四個大字。鋪麵不大,內中也不見桌椅,門前隻立了個夥計守著。
寶釵戴了麵紗遮擋,待下得車來,那夥計趕忙迎上,笑道:“這位姑娘,我家不供堂食,隻往外送食盒。”
寶姐姐便道:“邢姑娘可在內中?”
夥計道:“原來是尋邢姑娘,姑娘請,邢姑娘便在後頭,小的這就去請。”
寶姐姐頷首,隨著夥計進了內中,待夥計去叫邢岫煙,一旁的鶯兒就道:“這館子好生稀奇,桌椅板凳一概皆無,莫非單單是食盒就能賺了銀錢?”
寶姐姐說道:“此處食盒都是江南風味,京師裡出身江南的官宦不知凡幾,一份精致食盒就要五百錢,每日訂出去百份就是不少銀錢,更何況隻怕訂出去的還不知是百份。”
話音落下,就見邢岫煙連圍裙都不曾卸下,便急急而來。聞言便笑道:“借姐姐吉言,方才開張兩日,今兒便訂出去八十幾份,往後日子長了說不得還真能賺些小錢呢。”
寶釵笑道:“酒樓、飯莊最少都是一半的出息,妹妹這裡單是人工就儉省了許多,說不得便是六成利也是有的。”
邢岫煙是個心裡有數的,隻道:“還不曾點算過,大抵能有一半的利就燒高香了。姐姐此番來尋我,可是有事兒?”
寶釵麵上猶豫,邢岫煙頓時反應過來,此間不是說話之地,忙將其引到後頭一處廂房裡。二人分賓主落座,又有婆子送了茶水來,寶姐姐便說道:“卻有一樁事要問妹妹掃聽一番,前一回妹妹送的罐頭,我瞧著極好。妹妹還曾說,儉四哥打算將方子轉讓了?”
邢岫煙笑道:“李伯爺家大業大的,隻怕也瞧不上這等營生……聽聞好似是寶琴姐姐負責打理此事。”
“寶琴?”寶釵頓時為難起來,思量道:“我若尋了寶琴,到底是自家姊妹,隻怕不好開口。”
邢岫煙心下暗忖,的確是不好開口,當日寶釵可是沒少眼紅寶琴,其後不知怎地,姊妹兩個鬨得很是不愉快。
隻是寶釵於她無助之際幫襯了一把,邢岫煙感念恩情,便思量道:“寶姐姐說的也是,那不妨徑直去機械廠子訂製機器,左右那方子也折算在了機械裡。”
寶釵頓時心下驚喜,趕忙追問了幾句,待問得分明,又與邢岫煙說過一會子話,這才心滿意足回返。
到得家中,薛姨媽正在小憩,寶姐姐躊躇滿誌,禁不住心下激蕩,便叫了鶯兒奉上筆墨。
提筆落墨,念及過往種種,忽而想起前人詩句來,於是那宣紙上便多了一行字跡:無人扶我青雲誌,我自踏雪至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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