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在很多時候都是極其矛盾的,譬如對待恐懼事物,都是又害怕、又想看……
自漢朝以降,統治者們明白一個好的王朝必須儘力抑製死刑的數量,必須廢除最殘酷的肉刑。因此,隋朝製定了“五刑”笞、杖、徒、流、死。
唐朝也采行這項係統,且律法所規定之刑罰有明顯減輕,就連絞刑都甚少施為,多數為斬首,一刀一下徹底了斷,又快又省事……
關於傳說之中的“剮刑”,百姓隻聞其名、未見其形,故而都蜂擁至承天門前,一邊大聲譴責如此刑罰之殘酷,一邊好奇的觀看劊子手如何一刀一刀的將人身上的皮肉割乾淨。
一條條血肉從李思暕身上割下,一聲聲淒厲慘叫直衝雲霄,圍觀的百姓們心驚膽戰、瑟瑟發抖,卻又津津有味,麵對此等亂臣賊子,更是轟然叫好。
……
城樓之上,對坐飲茶的兩人聽著聲聲淒厲之極的慘叫入耳,以及百姓們議論紛紜、不斷叫囂,皆微微搖頭。
楊師道歎氣“孟子或許是錯的,我素來不認同荀子之觀點,但此時觀之,卻未必沒有道理啊。”
這話自然指的是孟子“性本善”之說法。
孟子說“性善”,因為人皆有惻隱之心,“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荀子則不然,他說“性惡”,人之本性與野獸無異,皆趨利而避害,而凡是好的、有價值的東西,都需要通過努力而獲取,而這種努力即是“善”,所以人性需要教養才會“善”,“善”是需要學習才能得來的,“人性之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現在城樓下那些觀刑的尋常百姓,見殘酷之法卻津津樂道、群起而哄然,何曾有惻隱之心?
房俊給他斟茶,緩緩道“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人性之善或惡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認知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並且去做善事、杜絕惡事,此之為‘知行合一’也。”
當他搬出華夏五千年唯二之聖人“知行合一”學說,頓時震得楊師道驚詫莫名而又醍醐灌頂!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楊師道激動地白胡子直顫,一把抓住房俊手掌,滿臉潮紅“聞君一語,得窺大道矣!好一個‘知行合一’,二郎此番見解或可比肩孔孟,天下奇才!”
“咳咳!”
房俊雖然“借鑒”了不少詩詞歌賦,可當下堂而皇之的“引用”王明陽之學說使得楊師道震驚失色,仍舊感到尷尬。
趕緊岔開話題“以我之見,割上幾刀便終止行刑吧,回頭您去勸諫陛下一番,做出一個姿態震懾人心已經足夠,若當真將人淩遲致死,恐怕一個‘暴君’的罵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洗脫了。”
城樓下觀刑的百姓一致叫好,認為亂臣賊子就該處以極刑,陛下殺伐果斷堪稱一代明君……但他們說了不算。
話語權是掌握在士人階級手中的,誰是士人階級?便是當下的朝廷官員、世家門閥,這些人麵對“剮刑”橫空出世儘皆戰戰兢兢、兔死狐悲,唯恐有朝一日這般酷刑施展至自己身上,必然是要強烈反對的。
李承乾現在越是極力施為、壓製一眾反對之聲,將來所遭受的反噬就會越大。
楊師道無奈“我已老朽,陛下之所以啟用我鎮守承天門,無外乎一個‘忠’字而已,忠肝義膽、大公無私,也就意味著孤臣獨士、無所羽翼,需要衝鋒陷陣、向死而生的時候念著忠臣,可誰又會去聽忠臣的話呢?忠言逆耳啊!”
君王所忌憚者從來都不會是忠臣,因為忠臣隻需一句話便可奮不顧身、赴湯蹈火,又何須去籠絡、懷柔呢?
唯有那些深受陛下忌憚之臣,陛下才會聽他們的話。
房俊默然片刻,笑道“安德郡公才智超卓、見解精辟,在下深受啟發。不過‘剮刑’到底有傷天和,朝野上下忠貞之士自然不會作壁上觀,隻不過大家不敢捋陛下之虎須,或許需要有一人站在前邊遮擋風雨,大家才會奮勇跟隨。”
楊師道無語“這是讓老夫打頭陣,去承受陛下之怒火?”
房俊恭恭敬敬斟茶,神情謙和“忠臣自然是有分量的,或許未必能勸諫君王,卻一定是中流砥柱。您既然自詡忠臣,自然是要大公無私、無所畏懼,畢竟陛下之怒火也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
“嗬嗬,”
楊師道氣急反笑“合著你想要將老夫推出去遮風擋雨,老夫還得感謝你給了老夫一個當忠臣的機會?”
房俊淡然道“忠臣可不是誰都能當的,尤其是人人皆知的忠臣,不僅對君王儘忠,更對天下儘忠,難能可貴。當下文官們礙於陛下之怒火以及立威之執念而有所忌憚,不敢上前,若郡公挺身而出,文官們自然要領您這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