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蹙眉,他親自帶張子胄過來工部衙門,就想著讓閻立本直接將其留在工部,如此人才最適合營造建築,否則等到吏部選官,還不知一杆子給支去哪一方窮鄉僻壤,丟在那裡蹉跎歲月還美其名曰在困苦之中曆練……你家子弟怎不去吃苦曆練?
可閻立本直接許了一個員外郎,未免有些揠苗助長。
況且官場之上最是展現諸多負麵人性,若張子胄為工部員外郎,其同年進士必然心生嫉妒,所謂“堆高於岸,流必湍之”,未必是一件好事……
閻立本察顏觀色便知房俊心思,笑著道“太尉不必過慮,您亦曾擔任工部尚書,當知工部衙門與其餘各部不同,更多還是需要各種各樣專業性的人才,您的那句‘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如今幾乎成為工部的信條。在工部,不敢說沒有論資排輩,畢竟各種手藝都需要師徒傳承,輩分不能亂,但隻要有本事,絕不存在諸如年齡、資曆之限製,能者上、庸者下!”
房俊歎口氣,對張子胄道“還不多謝閻尚書?”
張子胄強抑著心中激動,上前一步,一揖及地“多謝閻尚書拔擢!學生才疏學淺,丁當時時請益,還請閻尚書不吝賜教。”
到底是官宦世家子弟,即便從未涉足官場,但耳濡目染之下卻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一開口,便表明立場——是您拔擢於我,從今日開始,我就是您的人!
身在官場,能力固然重要,立場更重要。
閻立本其人名滿天下,又與房俊關係甚佳顯然同一陣營,自己初入官場就能攀上這樣一條大腿,必然要穩穩站住立場,絕不動搖。
房俊覺得這小子是個混跡官場的料子,且兩家關係親近,遂叮囑幾句“閻尚書對於青睞有加,破格提拔,你要記住這份恩情,但不能因此自傲。你的仕途想來已經超越絕大部分同年,可這一時之順暢,並不意味一生之順暢,身入官場,先學做事、再學做人,不要去學那些專營之道,給自己積攢實打實的政績、夯實進步之階梯,在此基礎之上,自是一帆風順、水到渠成。”
閻立本感慨道“此乃金玉良言也,小子要時刻謹記!當下看似國泰民安,實乃大爭之世,但凡有才能之人都有機會嶄露頭角,要努力成為於國有用之人,而不是隻懂得升官發財的官蠹。不忘初心,克己複禮,自然前程似錦。”
張子胄麵色肅然,再度揖禮。
他自然知曉機會之難得。
進士授官,大抵是安排至各地縣衙,或縣尉、或縣丞,可即便如京兆、河南、太原諸縣之縣丞高配,也不過正八品下,他父親千裡為官、拚搏半生,至今也不過是從五品上的“下州”彆駕,而他若能初入官場便是從六品上的工部員外郎,較之父親也不過隻差了兩個品階而已……
閻立本不理會他,對房俊道“按理來說,最適合此項工程的乃是家兄,怎奈詔令一案牽涉深遠,雖然絕大部分貪腐都是發生在家兄卸任之後,但畢竟有所牽連。幸好陛下寬宥,不以降罪,責令裡外檢查、上下檢修,故而家兄片刻不敢離開九嵕山。”
頓了一頓,看著房俊道“舍弟現任職於少府監,雖性格平穩、耽於享樂,然自幼聰敏、才思敏捷,所學不下於我兄弟二人,老夫舉薦其負責開鑿大庾嶺之工程,如何?”
張子胄微微一愣,旋即恍然。
雖然此事由他們父子提及,且事先勘察多年、做了許多功夫,但以他們父子之地位、權力,是絕無可能主持此事的。
當下,開鑿大庾嶺工程之發起人已經成為房俊,由房俊給他們父子背書。
所以即便房俊不親自參與,但成敗得失都攸關房俊的利益,何人主持工程,自然需要得到房俊之允許。
若工程順利,事成之後,首功為房俊,因為其承擔了政治風險,其次為工程的具體主持者,再次才是他們張氏父子。
縱然如此,張子胄也已心滿意足。
如此浩大之工程,必然要有宰相所引領,否則朝廷上下都眼紅如此功績,最終他們父子不僅得不到應有之政績,反而會被嚼碎吞掉骨頭渣子都不剩……
房俊奇道“令弟於少府監現任何職?”
閻氏兄弟名動天下,才華橫溢、技術精湛,最難得是全無官場上專營之心,不媚上、不欺下,不貪財、不攬權,算得上是純粹至極、官場之上一股清流,都知其家學淵源,卻甚少聽聞還有一個老三……
提及幼弟,閻立本一臉難受模樣,頗為嫌棄道“現任少府少卿,不過他小子性格執拗得很,隻知一味埋頭做事、精研技藝,不懂人情世故,將上官下屬得罪個遍,幾乎不容於少府監。此番開鑿大庾嶺,無論準備何等充分,都是一樁極為艱苦之事,似舍弟這種人反倒容易沉下心去專注做事,若是做得好了,老夫懇請陛下將其調來工部也有個由頭,不然任他在少府監混下去,難有好下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