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無人,刮起冷風。海倫走過靜謐的城市,聽見腳步聲在石階上回蕩。石頭台階既寬且平,需要成年人邁上五六步,才能繼續向上。與道路相比,兩側房屋斑駁陳舊,格格不入。此地猶如夢境,卻是真實世界的一角。我怎麼會上這兒來?她邊走邊想。
幾分鐘前,海倫還在房間中等待晚餐。空島霍科林地處偏遠,人跡稀少,連食物也稀奇古怪。她要羅瑪帶來的空島橄欖有種奇異風味,但並不易得。為此,她特地準備了風行者的職業資料作為報酬。
烏茜沒有她的同批兄弟機靈,海倫不得不花時間整理送到眼前的文件。但等小獅子來敲門時,海倫慶幸自己的指環反應及時。
否則暴露在“縫隙”中,連我也會當場送命。女巫心想。她眼前的吊墜輕輕搖晃,布滿裂紋。比起最糟的可能,現在的處境並非不能忍受。
她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階梯城市,周圍不見人跡,也無法辨彆方向。每當有風自上而下地吹過,海倫心中便會升起古怪的驚悚之感。
記憶中,浮雲之都布魯姆諾特是階梯式城市的典型。她位於島嶼群山的山腳,連接夜語河衝刷出來的淺灘。遠光之港是星之隙的樞紐,與地麵的矩梯穿梭站“不朽之門”因托尼特基站垂直相通,被雄獅羅奈德戲稱為“全布魯姆諾特的下水管道口”。他的靈感正是來自於城市的漏鬥狀地貌。
空島沒有丘陵。此地風貌雖然獨特,卻無法據此判斷。我還在霍科林?或者說,進入了神秘之地?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裡,海倫唯有向上。不論如何,上方的建築給她帶來一絲熟悉感。
一扇紅門立於儘頭。“傑瑞姆。”她邊敲門邊呼喚,“是你嗎?”
嘎吱一聲,門開了。
某人背對她靠在石階邊,手握一把鐵鏟。他麵前栽滿薔薇、風信子和銀百合,花兒含苞欲放,枝葉鮮嫩可愛。聽見響聲,他轉過頭。
此人的麵孔比記憶中更蒼老,但卻令她安心。在總部時,海倫將高塔先知稱為“導師爺爺”,天文室教授拉森是她的同學兼師兄,外交部使者“雄獅”當她是故友的女兒,連命運集會都默認她到諾克斯遊玩而不用值守觀景台。可在海倫心底,“守門人”傑瑞姆和他的花園,永遠比浮雲之都更令她眷念。這裡有她的全部童年。
外交部成員,命運集會空座椅的主人,“守門人”傑瑞姆·奧斯克爾曼,海倫的撫養人。他像往常一樣起身,迎接回家的養女。
他非常老,又老又跛,且手指動作不靈便。但這雙手不僅給海倫煎牛肉、煮藕湯、縫枕頭,還能在她離家時每天打理花園,一百年來兢兢業業。他有一根拐杖,被她折斷過,邊角已磨得十分光滑。他腳上沒穿鞋,露出泛青、皺褶的皮膚,邁步時才舒展皺紋。但這雙腳不僅能踢皮球、踩馬鐙、跳格子,還能背著十一歲女孩從阿布羅茲走到瑪朗代諾,一百年來從未跌倒。
“海倫。”
“傑瑞姆叔叔。”年輕時她甚至叫他哥哥,因為他年輕強壯,還是她母親的學徒。然而時至如今,他變得蒼老,遠比幾千歲的先知衰弱。命運集會中,唯一看起來比他年紀大的是“銀十字星”奧斯維德·西德尼,但後者發怒時中氣十足,先知也得退避。
“你的指環發出了警告。”傑瑞姆責備地望著她“你聽見了嗎?”
“有人襲擊了我。”她吐露。“我到霍科林驅逐班西女妖,某人泄露了我的行蹤。”
“沒有這種事,海倫。對方並非知曉你的行蹤……他一直盯著你。”
“這更不可能。”
“因為你是大占星師?”
“我說過很多遍,我是豎琴座的女巫,不是大占星師。難怪你是外交部成員,你從來分不清我們的差彆。”
傑瑞姆哼了一聲。“窺視命運之人。有何區彆?你們在進行危險且沒有儘頭的事業。”
“你也知道?”海倫走上前,“命運集會在準備戰爭。”
她本該討論刺客的事,討論空島的亡靈和自身處境,結果見到傑瑞姆,一開口卻說的是戰爭。我在祈求安慰,海倫心想,或許我早就想去見他,而不是執意留在總部等待安排。我在和自己生氣。
她的撫養人能體會她。“我一清二楚,也知道你不願參與其中。但狄摩西斯大人說得對,有些風暴我們無法逃避。”
“高塔乾預過許多戰事。大部分是外交部出麵。”回憶在鐵龍港的戰鬥,海倫仍心存寒意。“統領大人從不畏懼戰爭,也不給任何人留餘地。他總喜歡以身犯險。”
“然後完整地回來。這奇怪嗎?兩百年來他都這樣。你怎麼忽然對他感興趣?”
他為我父親報了仇,而命運集會正打算聯合我的仇人。也許刺殺我的人正是我們的新盟友。“先知說他是先民。”
“沒錯。”傑瑞姆果然知道統領的來曆,“看不出來,對不對?”
命運集會中,最年輕的本該是她和拉森,但他們也已度過了百年歲月。從麵貌判斷,高塔統領白之使似乎才成年不久。“他是亞人。”海倫問“什麼樣的異族血脈能做到這種程度?”
“一種妖精。”傑瑞姆把鐵鏟插進花盆,“但高塔沒有記錄。這個神秘種族本就數量稀少,統領繼承血脈的一支,恐怕在諸神時代就已經近乎滅絕。我們對於它的全部了解,都是觀察白之使得來的。”他摘下園丁的寬帽。“某種意義上,他可是生物學的大發明。”
海倫皺眉“發明?”
“對。發明。我不會說沒有這種事。在神秘領域未有如今秩序前,人們探索各種事物的手段並不拘泥……總之,我想,是他的誕生幫助狄摩西斯成為了先知。”
“先知大人‘創造’了白之使?一個大活人?”
“那時他不是白之使。‘創造’也並不準確。我們終究不是巫師,海倫。造人工程不屬於高塔的領域。”
女巫頓住了。“巫師創造過人?你是這個意思?”
“他們乾過更出格的事。顯然,比起凡人,諸神更得他們的心意。如今巫師中不還有神學派麼?這都不奇怪。”
“豎琴座巫術與學派巫術不同。”她斷然道。
“的確如此。你們屬於高塔,是占星師的一類。”
海倫彆過頭,歎了口氣“真不知道怎麼才能糾正你。或許有翅膀的昆蟲在你眼裡也算鳥,傑瑞姆。”
“天空是你們的領域。”
這算什麼?她並不想討論鳥和蟲子,妖精和血脈也隻是捎帶。海倫真正想知曉的是統領的來曆,以及高塔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守門人”傑瑞姆引薦了統領,說明他要麼是聯係雙方的紐帶,要麼知曉其中秘密……她忽然意識到某些問題“命運是占星師的領域。”
傑瑞姆沒有回答。他靜靜地望著銀百合花叢。
“原來如此。”她徹底明白了,“高塔引導了他的降生,所以你們稱之為發明。諸神在上,是我們……不。是先知大人。可怎麼能做到……?”
“你很清楚。你說了‘引導’。毫無疑問,凡人的命運是可以被操縱的。”他輕聲說。她不禁顫抖起來。
傑瑞姆話鋒一轉。“然而這隻是我的猜測。你們都有繼承自父母的特征,海倫。當年沒準是統領的父親見色起意。”
海倫冷靜下來。她不快地看著他,直到他改口“隻是玩笑。不針對任何人。灰之使是愛你母親的,孩子。我發誓他們相愛。”
“他們的感情不用你發誓。”
“有時候,事情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樣。”傑瑞姆告訴她“當年你母親有過婚約,和一個布列斯人。”
海倫從未聽聞“布列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