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科林的城區比布魯姆諾特寬闊,寬闊但空曠,風中有蕭條的氣味。羅瑪臉頰的絨毛在微風裡擺動,氣流潮濕沉重,滲入皮膚。這裡毗鄰湖畔,到處都是青蛙和淤泥,漁夫的船在一棵鬆樹下搖晃,漆色斑駁。
她聞到臭氣。“腐爛。”
西塔一抬頭“什麼?”
“有東西爛在泥裡,大約過了四五天。”小獅子用尾巴指指水邊,“那底下有水坑。”
他們一齊望去,船邊確有一杆未拴的木槳,已從搖環中鬆脫,一半沒入湖水。近鞋底厚的乾草蓋在船邊,中央凹陷下沉。
多爾頓刺劍在手,緩緩逼近。快到三碼距離,他藏入陰影。羅瑪看見草堆簌簌顫抖,接著發出泄氣的噗嗤聲。
等他回到他們身邊,咒劍已沾上血跡。暗夜精靈用樹皮擦乾“食屍者。”
“不是班西女妖?”
“也許她們來過。食屍者就是漁夫死後的屍體。它的武器是把魚叉。”
“我們來得太遲。”約克凝視著水坑說,“但不論如何,也算找到了班西女妖的蹤跡。”他轉過身。
羅瑪拉住他“你要上哪兒去?”
“告訴偵探女王。她需要……”
“四五天前的蹤跡不代表什麼。”她說,“你最好彆拿這類消息打擾她。”
“除了昨天的旅館,這是我們找到的最近的亡靈蹤跡。”西塔指出。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仔細。”
他責怪地瞥她一眼。“我得說,羅瑪,這對你來說不是難事。氣味在你眼裡,就和晴天的烏雲一樣顯眼,我說不準你把鼻子用在什麼事上。”
“當然是提醒你們嘍。也許它還有說話功能。”她的懈怠另有原因,“你也該察覺到水坑裡的低溫才是,約克。”
“死人沒溫度。”
“乾草和船也沒有,是不?”小獅子一甩尾巴。“也許我聞到的是腐爛的魚,而你分不出死魚和死人的區彆。”
男人們對視一眼。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羅瑪。”約克輕聲說,“但你總要讓我知道,我哪兒做錯了罷?”
他的態度足以平息任何人的怒火,如今卻隻能讓她更難受。在心裡,羅瑪知道同伴什麼也沒做錯,是她自己胡攪蠻纏,還受他們的體諒。“不。不是這樣。”她長歎一口氣,“真抱歉,約克。我早該這麼說。”
“你看起來非常煩惱。”
羅瑪承認“不隻是煩惱。”
“就我所知,你沒心沒肺的時候遠比憂慮的時候多。”卓爾一瞥眼。他的語氣出奇鎮定,“而我恰好相反。你不習慣這種感受,是不是?但我們對此沒什麼解決辦法。”
“海倫的失蹤隻是其中之一。”她咕噥。
“還有什麼?亡靈?外交部?神秘職業?”
多爾頓則看穿了她“你不想讓阿加莎知道班西女妖的蹤跡?”
“她在找海倫。”羅瑪吐露,“我知道她是為亡靈而來,但如今我們把海倫弄丟了,而關於怎麼找人,我完全沒頭緒。”她壓低嗓音“如果讓阿加莎知道亡靈的事,也許她會專注於本職。”
“可總得有人處理亡靈。”
“對。但這個人不一定是她。現在找到海倫才最關鍵。”小獅子強調,“至於班西女妖,說實話,我看就算先晾她們一會兒,情況也壞不到哪兒去。”
“女巫閣下是大占星師,你的擔心是多餘。”多爾頓表示,“如果你真想儘快和她彙合,我建議你回總部,找你的導師幫忙。他肯定樂意。波洛小姐雖然聲名在外,但我們沒有線索提供,盲目找人是傻瓜行徑。”
“讓我們來解決亡靈,羅瑪。”西塔也同意,“再說,女巫閣下失蹤,偵探女王也不一定能找到,去找其他占星師……”
羅瑪停下腳步。忽然之間,她覺得非常難以理解。“但她肯定能找到班西女妖!你們真想過……”
“什麼?”
“也許我不該帶你們來霍科林。起碼不該是這個時候。”
卓爾皺眉“你不會和尤利爾一樣犯毛病吧?他有很多優點,可以供你學習。你不必非得學這個。”
“什麼?”西塔還是沒聽懂。
“亡靈。”小獅子指出,“一開始,我以為這沒什麼危險,高塔很確定這裡沒有超出預料的敵人。但現在海倫失蹤了,偵測站又停工,恐怕亡靈投入空島的人手比想象中要多很多。”最可怕的是,我們全無察覺……
欣慰的是,她的話讓他們開始思考了。“有道理。”約克打了個冷顫。“在找到海倫閣下前,我們最好不要先遭遇亡靈。萬一再碰到惡魔領主,後果我簡直不敢想象!”他似乎想到了不愉快的記憶。
卓爾的表情與他非常相似。“上次隻是碰巧。”
羅瑪能聽出其中勉強的意味。他們指的是在安托羅斯大教堂的遭遇。雖然羅瑪隻是局外人,但她還記得自己聽聞法則巫師和惡魔領主現身時的悚然。
“紋身”死在黑騎士手上,“怪誕專家”假死逃生,若非多爾頓和約克及時趕到,恐怕尤利爾也會丟掉性命。當然,最關鍵的幫手是西爾維婭。希瑟保佑他們。這頭龍跟隨在梅布爾女士身邊,與她一同來到了反角城。
多爾頓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乾脆轉移注意力“我很慶幸。”
“慶幸?”羅瑪沒明白。
“幸好尤利爾不在這兒。”西塔完全清楚搭檔的意思,“否則,在把霍科林的秩序恢複前,我們可休想回去。”這家夥做個鬼臉。“但凡城裡有人把手指擦傷,他都會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這還真不是誇張。”
她想的是另一種可能。“如果他在這兒,也許事情不會是這個模樣。”尤利爾自己就是占星師,還能使用克製亡靈的神術,對霍科林來說,他可比我們有用得多……
“沒這種可能。況且,我認為你做的很好。”約克直截了當地說。
多爾頓則更委婉“你不能事事學習某人。你們是不同的。”
“的確。”我要麼莽撞到底,要麼猶豫不前。在大多數人眼中,統領學徒是值得信賴的可靠人物,而她羅瑪隻是個小鬼。
不過,她並不嫉妒尤利爾。說實話,羅瑪覺得自己從沒這麼喜愛一個同齡人——堅定、善良、公正而又心懷慈悲。他勇於開口,說到做到。他的小缺點恰使他完美。他仿佛能體諒所有人的感受,分擔世上的一切苦難,誰能不喜歡這種人?
若羅瑪是和薩賓娜一樣的少女,恐怕她會愛上他。但“艾恩之眼”的學徒們終究不相同。薩賓娜將成為優秀的占星師,思考愛情和星座軌跡,而她羅瑪則會進入外交部,直麵戰爭與陰謀。
甚至於,她已身在其中。
我必須作出判斷,羅瑪心想。每當遭遇困境,她都會想念尤利爾和索倫。有時多爾頓也能發揮同樣作用……但如果人們不能互相需要,就會距離得越來越遠。
多爾頓和約克沒有此等煩惱。他們都是高環,一個沒腦子考慮問題,另一個嘛,羅瑪心想。我敢說,他會對此不屑一顧。
這家夥剛好開口。“問我的話,比起班西女妖,惡魔結社才是我們要擔心的敵人。”
“最近結社開始大肆襲擊城鎮。”約克悶悶地說,“而地獄哨站加瓦什,目前,隻有霍科林出現了亡靈的蹤跡。”
“原本諾克斯也有班西女妖。她們在將死之人的窗前哭泣,是種不祥之兆。”多爾頓仔細解釋,“當這些女妖成群結隊,意味著災難到來。如今神秘領域正要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