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眼花了,還是你真的是尤利爾?”瑞恩問。
“或許二者皆是。你的感歎實在沒法給我帶來新鮮感,爵士。”尤利爾回答。
“他當然是。”希塔裡安不喜歡尤利爾對那傭兵的稱呼。事實上,結社根本沒有什麼貴族老爺,尤其是在黑騎士清理過家族勢力後。對眼前這個散發著混亂和灰塵氣味、走在街上都會被守夜人逮住,一天到晚遊手好閒的搗亂分子,她完全也喜歡不起來。“世界上隻有一個尤利爾。”
瑞恩扭扭鼻子,瞧一眼學徒。
“她說得沒錯。”尤利爾歎息一聲,“我沒兄弟。”
“噢,這我倒第一次聽說。”他乾笑兩聲,“這位……這位親切美麗的小女士,呃,我也很高興第一次見……”
“我認得你。你上這兒來乾嘛?”希塔裡安打斷他,“你們渡鴉團的首領‘獨臂’呢?還是說,你代表他而來?”
“我……”
“好了,林戈特,他隻是來醫院探望朋友,沒彆的意思。”尤利爾解釋。
“他是你的朋友?”希塔裡安看得出來,卻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不是看我。”高塔信使轉身去按門鈴,“沃雷爾,我們可以進來嗎?”
一聲怒喝穿透門板。“快進!”希塔裡安嚇得一激靈。吼聲還伴隨著“砰砰”的震響,房間好似在搖晃。這門,這名字,還有嗓音……她拚命轉動腦筋,回憶這間病房的主人。我一定來過這裡。
等她真見到病人,還是驚得說不出話來。“是你啊,小學徒,小小姐。”對方也見到了她,語氣便是一緩,“你好久沒來了。”
希塔裡安臉紅了。好在尤利爾背對著她,傷員則不抬頭,沒人瞧見她的窘迫。我怎麼會忘了沃雷爾?我親手為他治療。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高塔信使也不大自在。“看來我們早已相熟,卻互不知曉。真教人意想不到。”
傷員把臉轉向他。“我以為你走了,大人。”
“一念之差啊,諸神讓我留下來做你的病友。”
沃雷爾抬起頭,麵帶微笑:“感謝你的一念之差。”希塔裡安覺得他的語氣頗有深意,但無法理解。“但這肯定不全是你的意思。瑞恩,老夥計,給我講講,怎麼渡鴉團現在連這點兒事也辦不好了?”
瑞恩咳嗽一聲。“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他滴咕。
“恩斯潘呢?聽說他捅了大簍子。他怎樣了?”
這個人是守夜人。希塔裡安想起他來。我的同事各懷鬼胎,我的上司來去無蹤,而我的朋友總是一意孤行,去冒生命危險。她不知還有什麼更糟的事會發生,大約是死在獵魔運動中罷。
“不比你糟。”瑞恩聳肩,“但也好不到哪兒去。這大概是他派我來探望的原因。”
“還有貝盧果·維維奇,我們的大慈善家。”傷員譏誚地念道,“最近醫院裡藥品短缺,連繃帶條都在漲價。你們有什麼頭緒嗎?”
“他背叛了渡鴉團!”
“然後呢?”
“倒台了。”瑞恩微笑,“沒他好果子吃。”
沃雷爾歎了口氣:“瞧瞧這些你來我往互相傷害的同胞,尤利爾。在聖城讚格威爾,人們願在逃離時為彼此冒生命危險,到了安全的結社大本營,他們反而要鬥個你死我活。我不知道外界和拜恩究竟哪裡更糟。”
“這一切總會有個儘頭。”尤利爾告訴他。
“會嗎?”
“仔細想想看,沒什麼不可能。”高塔信使麵帶著微笑開口時,似乎再荒謬的理想也有成真的一天。“最近拜恩發生了許多事,說不準就是好事。”
“好到什麼程度?”
尤利爾正從桌邊拿起一隻水果,然後將刀刃夾在中指和食指之間。“不會更糟。”
希塔裡安心中一跳。作為傷員,還是曾經的領路人,沃雷爾的精神狀態並沒有好到隨意開玩笑的程度。她暗自著急,不知該不該提醒他。誰料到他要見的是沃雷爾呢!真是怪事一樁,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好在傷員沒有在意。“沒壞事就是好事,是這個道理。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嘛。”
“沒有希望就什麼也得不到。我們還有選擇,兄弟。”
聯想到信使方才的話,希塔裡安感到很不安,但她無法去做什麼。她懂得許多安慰他人的魔法,然而這不能平息無名者與秩序支點之間的怒火。
隻有國王陛下,他是秩序支點的目標……他死了……沒人能改變這個事實。說到底,他又不是黑騎士!
亡靈乃遺骸所生。希塔裡安不禁想起莉亞娜女士的話。領主也不是十字騎士。他會保護你,不會傷害你。我們是靈魂的同胞。
趁火打劫的家夥除外。她冷冷地想。希塔裡安親手起草了妙手團、布倫肯和貝盧果商會的逮捕令,領主過目簽字後,便傳到塞爾蘇斯手上。眼下這幫街頭混混大概已在監牢裡碰頭了。但關於這些秘密,她不打算與尤利爾分享。
渡鴉團則是例外。黑騎士說漢迪·恩斯潘不是他的人,但在王宮事件中,此人和渡鴉參謀團扮演了重要角色,是守夜人的合作者。希塔裡安未能得知其中關竅,也不敢懷疑領主的話,然而在醫院與瑞恩打交道時,她還是覺得渾身難受。幾天前他還是囚犯呢!
還有更糟的。“我記得你是領路人,沃雷爾。”希塔裡安不明白,“你也是渡鴉團的成員嗎?”
“我是守夜人。所有的威特克·夏左都是守夜人,連漢迪·恩斯潘也是。”
“他也曾是領路人?”
“不。領路人不能在拜恩停留,沒機會搞什麼小團隊。我想此人應有著非常複雜的身份,從事一些……秘密工作。”傷員挪了挪腰,“不過我不也一樣?在外行走,我的身份是秘密,名字是秘密,直到我退休為止。但在拜恩,我還沒有出城的時候,漢迪作為同事是個不錯的好人。我和他還算聊得來,因此從沒過問。”
“領主大人說漢迪·恩斯潘不是他的人。”
沃雷爾沉默片刻,回答:“噢,你說得對。我想這是難免的事。漢迪從奧格勒瑟爾來到拜恩,之後加入守夜人的隊伍……想必他有許多安排,但我統統不關心。我的工作在拜恩之外。”
我問得太多了。希塔裡安閉上嘴巴,暗地裡責怪自己。
隻有瑞恩爵士很不識相。“什麼意思,秘密工作?不會是矩梯走私罷。”他哈哈一笑,自以為幽默。“太過秘密也不行,我們會沒生意的。”
希塔裡安後悔沒在逮捕令中加上他的名字了。
“拜恩有七位領主,瑞恩。”尤利爾提醒,“雖然生在拜恩,可仔細想想,你算誰的人呢?”
“爵士”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環視四周,注意到希塔裡安是不死者領主的記錄官,尤利爾剛剛活著離開了王宮,而就連躺在床上的沃雷爾,渡鴉團的朋友,先前也是領路人的一員,由不死者領主管轄。人們一齊看向他,這家夥不禁吞了口口水。“呃……”
瑞恩的神情取悅了希塔裡安,她儘力維持嚴肅,情緒卻已煙消雲散。傷員發出陣陣嘶啞的笑聲,尤利爾一本正經地瞪著對方。
“你怎麼發現的?”沃雷爾問。
“發現什麼?我們的爵士大人其實是膽小鬼?”
傷員大笑起來。“爵士!”
瑞恩漸漸收起驚恐,皺起眉頭,那副茫然又懷疑的模樣。仿佛仍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希塔裡安咬緊牙關,才能保證不出聲。她甚至覺得這家夥沒那麼麵目可憎了。
“一見麵,我就看出了他的身份。”尤利爾堅持著嚴肅的麵孔說,“他挺有派頭,話裡話外自得其樂,每每事到臨頭,溜得也很快。這不是‘爵士’又能是什麼?”
瑞恩對他怒目而視。但希塔裡安看得出來,他似乎不敢反駁尤利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