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寧皺眉:“目標?可咱們不是來收集神秘植物的嗎?”
“對。但這是一片森林,伯寧。我隻能確定你們需要的材料這裡存在,卻不知道具體位置。你能翻遍森林的每一寸土地麼?”
就算真需要翻,這活兒我也不乾。“呃,不。不行。”
“我也不能。總之,到這兒辦事得找人打聽,最好是當地居民。”
“那條小溪……居民?”
“快回去吧。彆教人替咱們看著行李,求人辦事可不該是這樣態度。”
布雷納寧狐疑地跟他往回走,將樹人幫強盜的屍體拋在身後。比起一條淺水坑,他覺得他們才像森林居民,不是說強盜自詡“樹人”麼?
他本以為馬和行囊早丟了,或者隻有死馬。但回到原處時,“活溪”已經不見了,馬兒嚼著枯葉。它無辜地睜大眼睛,衝主人發出嘶鳴。
他們還是丟了東西。“行囊不見了。”
辛歎息一聲。“一定是搏鬥惹惱了她們,因此活溪帶走了采摘工具,留下坐騎好讓我們離開。”
“搏鬥?”伯寧咕噥。樹人幫的強盜不論後事如何,起碼死時很痛快,痛快到連搏鬥過程都沒有。
煉金術士已經重新打量過傭兵,發覺此人其實很強壯,他身高七尺,動作敏捷,一雙手穩定又靈巧,每根指頭上都有持握武器的老繭,粗壯的腕部被綁帶和煮過的皮甲覆蓋。這也是一雙拉弓的手,指根處有活動的扳套。
之前他不算起眼,大概是與帕因特等人同行的緣故。伯寧已發覺這傭兵非常危險。他救了我一命,伯寧心想,但我還是得留心他。“說到底,‘她們’究竟指誰?”
“水妖精。”
水與森林總是密不可分。“寧芙。”
“對。她們是真正的森林居民,尤其是泉水寧芙。”
伯寧聽說過這些水仙女,在他被奉為座上賓的文明之地,總有年輕小夥和白癡貴族少爺對她們感興趣。但不論人們抱有多少幻想、付出多少努力,沒人抓得到寧芙。獵人聲稱她們是水做的,既能流淌消失,又能蒸發不見。
“她們奪走了我的行囊,難道這片森林是寧芙的領地?”
“水妖精從不講領地,她們隻是在這兒生活而已。人或馬,強盜或冒險者,經過寧芙生活的森林時幾乎不會有危險,偶爾會有人被驅趕。總之,她們數量不多,大多數人甚至不會遇到。”
“那我們還是走運嘍?”
“不。我想她們是來找你的。”
伯寧瞪大眼睛:“找我?”難道寧芙之中也有……
“你忘了嗎?我們的目標是森林裡的神秘植物。這些東西在你看來或許是無主之物,但自然是自己的主人。”辛告訴布雷納寧。他們漸漸離開了地圖上的路線,走進了森林深處。
“你說起話來像個希瑟信徒,辛。”伯寧說,“我們都是為雇主的要求,哪怕需求的量有些大。”
“她們知道,伯寧。若隻是你想摘兩株草,沒人會攔你。”
“什麼?知道?”
傭兵微笑。“水妖精知道這世上的每一件事。”他指了指伯寧,“你,我,諾克斯的諸位,她們一清二楚。此諾克斯非彼諾克斯喲。”
伯寧儘可能消化這些信息。難以置信的是,這話像是真的——當然不是靠辛的一麵之詞。而是在其他地方,在多數上層人的宴席言談間,他知道他們從沒有抓住過水妖精。這似乎是種側麵的證實。
假如這是真的,他想,水妖精知道每一件事,那她們無疑能夠回答所有的問題。這念頭占據了伯寧的心,令他幾乎難以自製。“那……那她們會把行囊還給我嗎?”大概率我們根本找不著她們。“有什麼辦法……?”
“就在這兒。”辛安慰,“快到了。”伯寧隱約聽到動靜,他們繼續向前。
一個巨大的深洞截斷了山林。布雷納寧聽見水聲,如波濤般低沉,如泉流般清脆,他分不清裡麵是有一座瀑布還是一條暗河。當他站在邊緣,幽暗之中傳來鼓動的、泡沫破裂似的響動,仿佛這不是石澗,而是一張饑餓吞咽著的巨口。
“這兒?”伯寧大喊著重複。
“下麵!”辛也高聲回應。
我不想下去。布雷納寧沒開口,他期望自己的目光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情。有些事你是開不了口的,尤其在彆人麵前。他懷疑同伴正在心裡竊笑,等他驚慌失措地拒絕,等他苦苦哀求,才被迫放棄下行以無損於自身顏麵。他知道這大都是他的臆想,然而麵對這座翻湧的無底深淵,同行的人們互相較勁看誰先退縮,總好過有人二話不說帶頭跳進去、還催你趕快動身……
“記得做好準備。”辛囑咐,“我帶了繩子,但都在行囊裡。”意思是沒繩子。
“下麵有多深?”
“不超過五層樓,隻是地麵稍微有點滑。”
也許他就是惡魔獵手,伯寧心想,他裝作一無所知,其實是想在這兒處理掉我。而不管真相如何,聽他的語氣,這混蛋大概是真跳過。見鬼,冒險者究竟是怎麼泛濫成災的?他們的數量合該比從五樓墜落的生還者更少才是!
“我得準備一下。”紙窗?蜜酒?乾脆選歌女好了,用在這傭兵身上,我們立刻掉頭回去。“稍等一下。”他最終還是喝下了“紙窗”。魔藥立即見效,淡化了身體輪廓。
我非去不可。知曉一切的水妖精,距離答案僅有一步之遙,伯寧無法抵抗這種誘惑。隻要得到見到她們,他就再也不用當什麼傭兵了。
於是伯寧深吸口氣,跳了下去。呼呼風聲自耳邊掠過。我在墜落。他咬緊牙關,在心裡向諸神發誓決不失態地大喊大叫。我在墜落!諸神在上,我很可能會陷入地裡去,穿過河水和泥土。
他果真安全落地,隻不過腰部深陷到石頭裡。伯寧張大嘴,吸了一口潮濕的水汽,隻覺心臟在胸膛裡亂蹦。他不得不緩了一會兒。
紙窗魔藥讓布雷納寧變成了無形的幻影,墜落不能損傷他。這是煉金術士的才能,他向來為之自豪……有人輕飄飄地落地,順便抓住他的手。伯寧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兩腳著地,重新站在了石頭上。
“謝謝……呃。”他扭過頭,正看到傭兵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自己。
辛眨眨眼睛:“我的職業魔法。”
“……”
“你動作挺快,嗯,還騎馬麼?”
“……不了。我自力更生就行,我就喜歡這樣。”
他們把馬留在原地,拿藥粉點燃了一支火瓶,帶著它沿石壁走向深處。潺潺水聲在低窪處響起,石壁傳遞出濕漉漉的回音。很快,在辛的帶領下,伯寧看見了自己的行囊。
真的。他心想。千真萬確。水妖精。答案。布雷納寧簡直頭暈目眩。
“你的材料,伯寧?”辛用火瓶指了指對岸的石壁,煉金術士看到一大片黑綠色灌木,層疊枝葉被水打濕。
“塔葉蓼。”歌女的主材料,也是雇主的任務目標。“太多了。”
“這兒沒什麼人來。”辛看著伯寧打開行囊,掏出各式工具。“需要我幫忙嗎?”
“不。”伯寧決定接下來與他分開行動。若傭兵的判斷沒錯,“活溪”的源頭是水妖精,那麼他寧願拋棄現有的身份,去追尋真正的目標。“我自己來就好,你是外行,很可能破壞根莖。”
傭兵同意了,將火瓶遞給他。伯寧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感激他的通情達理。煉金術士帶著家當和照明火小心翼翼地淌過河,爬上濕滑的泥地。這裡的水足有成人胸口那麼深,所幸腳下的泥沙非常牢固。
等來到對岸,他渾身已經濕透。到處是泥水和土的腥氣,還有塔葉蓼本身的酸澀氣味。我真是受夠了。他暗忖,原有的想法消失不見。依靠冒險者的魔法,我甚至不必弄臟鞋子。然而竟要我去請求他麼?
這種日子很快會有儘頭。伯寧回頭去瞧,辛所在的石路是一片昏暗。於是他繼續往深處走。
“當心。”同伴提醒。
“不能缺斤少兩!”他一邊回應,一邊向前。很快,連同伴話語的回音也消失了。“水妖精?寧芙?”他悄悄地問,但假如水仙女知曉世間一切,那肯定能知道他在呼喚她們。“有人嗎?”
“這兒不是你的地盤。”一個甜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布雷納寧殿下。”
她們真的存在,她們知道我是誰。前所未有的激動在他胸膛裡澎湃。“給我答案。”煉金術士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告訴我,古老諸神留下的神聖之書在哪兒?”
暗河的水聲更響了,幾乎蓋過水妖精的嗓音。“聖經?”
“你們果然知道。”布雷納寧顧不得被傭兵發覺,大聲追問:“諸神聖經,天國的鑰匙,你們知曉它的位置,你們應該知道!拜恩,還有那高塔信使,他們都在哪兒?”
沒有回音。水妖精在思考,她們也需要思考麼?話說回來,&nbp;也許水妖精知曉一切,但根本沒必要回答。布雷納寧漸漸冷靜下來。我有什麼可以換得她們垂青的?她們知道自己缺少什麼,隻需提出要求……
“好了,伊娃。”辛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伯寧打個冷戰。“請原諒,我們隻是冒險者,無意冒犯你和你的族人。”
一陣奇異的寧靜在心中升起,撫平了所有念頭。伯寧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他下意識感到恐慌,發覺某些事物脫離了掌控,但這種感受轉瞬即逝。他幾乎無法思考。
他聽見一聲清脆的濺水聲。黑暗的水流在火光籠罩的範圍之外奔湧,儘管什麼也看不見,他仍能意識到水妖精已經離開了。
她走了。伯寧心想,寧芙什麼也沒告訴我。他張了張嘴,說道:“呃……”
“伯寧。”一隻手奪走了火瓶。黑暗中,布雷納寧感到心跳加速。他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是不是已經……“你的行囊呢?我們該走了。”
此刻,任何問題都很多餘。煉金術士的喉結上下滑動,努力平複自己的心跳,否則他什麼也聽不見。“在這兒。”他慢慢撿起地上的背包,“走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