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是惡魔領主。”約克指出。
“暫時如此。等回到閃爍之池,我希望能結束這一切。”夜焰的聲音裡有種悲傷。約克不知他是為什麼,是想念家人,遺憾沒能與她度過的漫長時光,還是……總不可能是懷念無名者罷。“陛下在等待我的消息。”
於是,約克啟程前往索德裡亞。據帕因特的族人說,閃爍之池將會降臨在賓尼亞艾歐最北邊的沙漠,這裡乾旱少雨,炎熱無比,被凡人認為是太陽升起之地。破碎之月歸於南海,因此這片沙漠也被稱為“太陽海”。
此刻他們距離目的地已近在咫尺。照“夜焰”閣下的話來說,他們走得太遲了,不過約克至今沒能找到閃爍之池,他覺得是自己來得太早。
“我沒料到戰爭結束得這麼快。”米斯法蘭承認,“國王死了,七支點很可能將結社摧毀……但我們卻輸了。”
“隻是平手而已,統治神秘領域的還是七支點嘛。”約克不同意。
“我們輸了。”夜焰堅持,“無星之夜本是籠罩在諾克斯的陰影,代表著舊時代、舊秩序。可他死了,我們卻仍沒戰勝惡魔!你不明白。”
約克也沒料到獵魔戰爭會以如此結局收場。說實話,作為凡人王國中的冒險者,無論哪邊勝利,總歸與他關係不大。他確信有些惡魔乃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但對於獵魔的一方是否完全出於正義,他不敢輕易下結論。我們之所以殺死無名者,是因為他們的惡魔本質。約克還記得父輩的記憶中傳遞來的殘酷的鬥爭歲月,凡人們會稱之為遙遠過去的神話……不論如何,這是生存之戰,是人們不得已而為之。他也從不將自己放在和光輝議會等同的立場上。
“我對這個人知之甚少。”橙臉人告訴他,“就我所知,無名者在數量上很難與正統相較。在閃爍之池,我從沒見過有西塔是無名者。”
“除了我?”
“就是這樣,閣下。女王陛下早早頒布了法令,不許大家隨意重生。”
“因為時機未到。”夜焰陰沉地說。
不斷自殺,不斷重生的西塔才可能成為無名者。約克不知道其間概率,他也不想知道。在光之女王伊文捷琳下達命令後,可想這樣的意外會變得更少。但……“時機是什麼意思?”
“西塔是離露西亞最近的神秘族群,約克。我們的火種非常穩定,即便經曆成百上千次重生,也難以改變。想要成為變量,需要重啟的次數足以百年計,這還是特意為之……況且,就算偶然變成惡魔,咱們也可以重新來過。可女王陛下的命令……這是好事,但當人們統一執行後,西塔們的重生次數開始趨於穩定。”
約克明白了“數百年……到了特定的時段,閃爍之池的西塔會發生大規模的轉變!”
“陛下是如此預測。”
他不禁打個寒顫。閃爍之池或將成為新的秘密結社,使得惡魔陣營數量翻倍。當然,這也很好處理,大家再死一次就行……但那是對其他的西塔來說。約克·夏因隻有一個,到時候我該怎麼辦呢?
不。約克很快擺脫困境。我不會重啟,因此不會有那麼一天。真慶幸我生來不是惡魔。“每個族人的重生都由自己選擇,不滿意就死掉重來。依我之見,在女王的政令出台前,他們從沒有滿意的時候。大家的次數並不統一啊。”
“或許吧,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離開故鄉太久了,很多東西都已改變。”夜焰皺眉。
“你可是秩序的英雄。”約克安慰道。遠離故鄉,到敵人的地盤潛伏了幾百年,還成為了秘密結社的惡魔領主,當年“微光領主”安利尼也不過如此。不過,西塔的特質可以讓夜焰閣下獲得成為無名者的機會,他不曉得安利尼是怎麼騙過秩序偵測的。
“我根本不想與惡魔為伍。”夜焰閣下的火苗一縮。“是的。我怎能拋下生養之地?拜恩和王宮……獵魔之戰結束了。我與惡魔毫無瓜葛,理應了結此生,恢複本色。然而七支點沒能鏟除秘密結社!或許你看是平局,約克。但在我眼裡,這一切並未結束。”
這下,約克終於明白了他的顧慮。“難道陛下還要你回去?”
“這我可說不準。”冷光西塔悶悶地回答,“成為無名者需要付出代價,現下看來,多半會是時間代價。想想看吧,即便有人接替我,他也必須經曆點火、轉職,最終跨越亡續之徑的過程。經驗可以積累,神秘度卻難以全盤複刻下來。”
“倘若完全接受上一個自己,恢複原本的神秘度也很快。”
“是很快,一百年內就能辦到。”夜焰承認,“但我們沒有一百年時間,七支點和惡魔結社的戰鬥隻持續了百分之一。拜恩換了新國王,恐怕他不滿足於維持局麵。我想寒月之年的獵魔隻是開始。”冷光西塔的聲音放輕。“無名者們會發起反擊,以我對他的了解,一定會的。”
他話鋒一轉。“總而言之,想要對付這位新國王,需要陛下分出精力。我的……無名者天賦,它對閃爍之池還有價值,由不得我輕易處置。”
新國王。約克感到很不安。自然,他覺得神秘戰爭與凡人王國冒險者無關,但他的朋友要麼來自七支點,要麼與七支點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尤利爾和羅瑪是高塔成員,矮人帕因特·熔鐵所隸屬的族群是守誓者聯盟的一席。多爾頓和他比較接近,但在閃爍之池回歸諾克斯後,地下世界也會隨之聯通。
在這些人裡麵,約克最擔心尤利爾。
你給了我一隻瓶子,裡麵裝著我的一位空境同族,自己卻再也沒出現。前往太陽海的路上,約克不停想到與高塔信使在威尼華茲的碰麵。考慮到這位同族的身份,在回到閃爍之池前,他很想知道尤利爾做了什麼。
“假如你不在燭女城耽誤太多時間,我就告訴你實話。”夜焰說,“你的朋友是個虔誠的騎士,他有自己的信條。毫無疑問,他也會去踐行。”
“他給我瓶子,告訴我在見到同族時出示。”約克一聳肩。很顯然,對這位極富價值的“夜焰”閣下,高塔信使有不同的使用方式。“照實說,挺像那種故事不是麼?遇到困境,主人公打開魔瓶或擦擦神燈,什麼的。”
“你對諾克斯的風土文化之了解,著實出乎我的意料。”
“這個嘛,我在伊士曼時,總會把自己當成諾克斯的一員。”約克飄到一棵樹的樹梢上。“這能有什麼壞處?”
“你的朋友考慮的是另一個角度。若被你提前發現我的存在,道具就不靈了。他有沒有告訴你,這木瓶要打開,除了見到你的同族,還有在秩序聯軍找來的時候?”
原來如此。“七支點在找你。”
“就是這樣。我為他們做事。”
“可他們怎麼會找到我頭上?尤利爾通知了高塔?不。”約克自己便能否定。“他是擔心他們來找我!”
夜焰點點頭。“若是同族還好,是守誓者聯盟的成員,也不必擔憂。但倘若外交部派來使者,或光輝議會和寂靜學派的聖騎士,那可大不妙了。這些人處置疑似勾結無名者的嫌犯時,是決不會通知目標本人的。”
“我見過。”約克咕噥,“就在威尼華茲。團長不要我們去湊熱鬨,但城裡亮得跟白天似的,老遠都能看見……我還是頭一次在夜裡補充到魔力。當時你還是結社成員呢,閣下,或許你也瞧見了。”
“往事不可追索。”
“但獵手想用火來對付我,那就行不通了。尤利爾該把你帶走才是。”
“西塔也有末日,約克。他隻有這樣才能保護你。”夜焰告訴他。“等獵手追蹤他的親朋好友、調查你們的旅途行程、最終找到你頭上,他要我現身,為你開脫。”
這根本沒必要。約克心想。我不是無名者,也沒與任何……呃。一個難以壓抑的念頭在腦海中浮起。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是秩序支點的成員,白之使的學徒,蓋亞女神的箴言騎士。即便“夜焰”閣下和“微光領主”安利尼的例子近在眼前,約克也不相信尤利爾能騙過高塔的眼睛。學徒原本是凡人,白之使親自主持了他的火種儀式。這些都有跡可循。
“尤利爾不是無名者。”約克斷然道,“我以我對露西亞的信仰起誓。”
“他是什麼人不重要,約克,生來具有天賦與否不能影響他的判斷。尤利爾踐行著他的信條。”
“他知道惡魔是些什麼人!騙子,歹徒,下三濫,我不信他不知道!”
“你竟然在我麵前,約克,你在我麵前聲稱,你了解無名者?”夜焰冷冷地反問,“你說什麼?”
西塔咬緊牙關。不論米斯法蘭有多麼虛弱,他畢竟也是貨真價實的空境。而關於無名者和秘密結社……雙方並非共同體。這點他心知肚明。“起碼我們見到的多是這樣。”他擠出這句話。
“他的抗爭正是為你們看不到的那部分人。”
約克歎了口氣。“我猜也是。見鬼,人人都知道,我、多爾頓和他一道去過聖城,寂靜學派的屬國,還有高塔總部。”
“你後悔麼?”
“我隻想搞清楚。”約克喃喃道,“我們一同經曆過許多冒險,為什麼這一次他不帶我?”
“夜焰”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
約克如芒在背。“你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會覺得他瘋了。”
“我並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約克防衛性地說,“但我很確定,這家夥多半能捅出大簍子。尤利爾是蓋亞的神職騎士,不是高塔的。”
“這會是個艱難的抉擇。u看書&nbp;ahuet&nbp;”
“艱難,但毫無懸念。”約克做個手勢。“停!彆再說了,閣下,不論你有何感想,請記得是他救了你一命。就算你不是燈神,也該心懷感激。”
“沒錯。我正在實現他的願望。”
約克怒從心起。“他就沒有合理一點兒的願望?比如逃離戰爭?”他媽的獵魔戰爭那是能摻和的事嗎?“看在諸神的份上——”
“也許他能改變命運,約克。這你難道不清楚麼?”
這世上,有些事會被改變,更有些則永遠也不會。就像勝利者不會投降,就像生存之戰沒有對錯。“尤利爾失蹤了。”約克低聲說,“這才是我來這兒的原因,閣下。雖然你是我的同族,但我不欠你的。”
夜焰沒否認。
“沒人找到我,沒人責問我。”沒人想到,七支點組建的秩序聯軍竟然輸掉了獵魔之戰。“這意味著你沒能完成對尤利爾的承諾,你欠他的情。”
“我將為他保守秘密。”夜焰鄭重其事地答應下來。大概他根本也沒想過出賣救命恩人。論判斷敵人,尤利爾可比我擅長得多。“以阿克羅伊德……以露西恩娜的名義。”
約克抬起頭,燭女城的輪廓遙遙在望,而他的鞋裡也已積滿沙子。西塔從腳底板摳下一點兒晶瑩的碎屑,放在眼前觀察。一縷晨光透過他的臉頰,點亮了碎片。刹那間,它如琉璃般奪目,交映出橙紅、金黃和湖藍色,約克將這束光打在夜焰身上。“現在你更像燈神了。”
“把它挪開。”對方毫不領情,“瓶子要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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