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了,帶著江惠走出北神廚,年京心裡特彆不舒服。
他回去時的感覺居然與今天來時是相反的。
雖然吃了一頓上好的宴席,而且寧衛民也主動過來敬酒了。
既當眾表達了對他的感謝,也塞給了他四百塊的壇宮餐券作為禮物。
應該說,裡子和麵子都齊全了。
但他就是高興不起來,堪稱“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不為彆的,什麼事就怕比較。
今天見到與自己同席的那些人都是那麼的富有,似乎隨便就能掏出成千上萬的現金,想要什麼就能買到什麼。
然而他卻空頂著一個科長的名頭,一直在江家心甘情願,過著仆人一樣的生活。
為此,他無法不恨得咬牙切齒。
要知道,他費儘了心機,才娶到了一個乾部家庭的老婆。
本以為可以通過結婚獲得進入社會上層的通行證,但卻一直在他所向往的圈子裡飽受冷落。
不但江家的親朋好友都把他視為攀高枝的窮小子,瞧不起他。
江家人對他這個幾乎等同於入贅的女婿,也著實不怎麼樣。
老頭子僅僅給他在城建公司安排了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就把他打發了。
說是科長,可那是城建局下屬企業,正式編製上差遠了。
他原來還指望著人心都是肉長的,覺著自己隻要伺候好了江家一家子,嶽父嶽母總有一天會補償他。
但是,這樣的事一直都沒有發生。
江家的資源對他來說,始終是萬歲爺的茅廁——根本沒有他的份(糞)
反而江家上下越來越習慣使喚他,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江惠甚至還偷偷送了他一頂綠帽子,把他這個丈夫當成了可以愚弄的傻瓜。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抱有最後的一點兒的希冀。
因為他分析史書,發現帝王總喜歡故意把年輕的官員壓一壓。
一是考驗心性,二是留給自己的繼承人來提拔施恩。
考慮到自己和江浩的關係還不錯,嶽父嶽母必然會越來越老。
他便理所應當的認為,如果有朝一日兩個老雜種死了,到了江浩繼承江家一切資源的那天、
他也就熬出了頭兒,可以從大舅哥的手裡得到破格提拔的機會。
何況話說回來,眼下這樣的日子,再怎麼也比他娶個普通人去工廠裡當工人強多了。
畢竟還是有幾分體麵的乾部,前程總是看得見點亮兒光的。
可今天的這頓飯,卻粉碎了他心裡最後的這點樣樣自得,讓他無法不輕蔑自己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同樣都是胡同裡的窮老百姓家的孩子,可人家一個個的全都以火箭的速度發了。
今天和他同桌的這些人,既粗鄙又俗氣,偏偏每一個人都過得比他滋潤許多。
像那個張士慧,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就提出讓他去他們胡同看廁所。
就好像他是專門乾這個的。
媽的,壇宮到底開多少工資?
居然連這麼個副經理都可以隨隨便便拿出上萬塊錢,捐廁所了!
還有那個羅廣亮和小陶,明明是兩個粗胚,卻和皮爾-卡頓公司的人打得火熱。
今天的菜還沒上到一半,他們就被幾個皮爾-卡頓的高管給拉到東廳去了。
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人的層次似乎全都亂套了!
說到這個,就連那孟毅也夠出人意料的。
一段時間不見,居然已經混成主任科員了。
這要論真正的編製級彆,不說超過自己了,也起碼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操的嘞!這讓他情何以堪!
如果是寧衛民那樣方方麵麵都超過自己的人,他自愧不如,當然沒話說。
還會認為人家過得比他好是理所應當的。
可問題是這些人都不是啊。
他們不但沒他的腦瓜聰明,也沒他能忍辱負重,沒他會說話,沒他會辦事,沒他的外表出眾……
結果他們的生活偏偏大大優越於他!憑什麼啊!
總之,吃過這頓飯,年京的心理算徹底失衡了。
他忽然間發現,時代大不一樣了,特權在迅速褪色,金錢開始變得耀眼奪目。
而自己不知不覺,就成了用一斤麵粉攤成的大餅——落後(烙厚)了。
且不說自己這點工資和福利,和這些人的巨萬家資相比,不算什麼。
就說那古四兒對老婆說一不二的勁兒,他也羨慕得很。
這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嘛!
捫心自問,這麼多年的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圖個什麼啊?
這不虧大發了!
就是江家現在真給自己調一級,調到局裡任科長,或者是就地升處長,又有什麼用啊!
那李仲不也是因為能掙能花,才把自己老婆給勾搭上了嘛。
都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兩句放他身上看,如今都適用!
所以說,他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倒黴蛋!
就這樣,年京的心被忌妒齧咬著,無名火漸漸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