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曾經在江湖名傳一時的魔功,自在天地妙法的名頭當然響亮。
至少很多高品宗師都聽過它的名字。
身為照夜司的大官,唐謹自然也對這功法有所耳聞。
當得知手中竟是那部傳聞可以洗煉根骨,逆改天資的魔功時,頓時覺得無比燙手,甚至沒了翻閱的念頭。
他用諱莫如深的態度卷起書冊,沉聲道:“謝宗師可知私藏魔功是何等大罪?倘若我將此事散布出去,你與天鳶門都會變為世所不容的魔門餘孽!”
這般威脅之言。
並未讓楚秋有任何表情。
甚至就連楊烈鬆都發出輕笑,搖頭說道:“唐大人,這種官腔連楊某都嚇不住,就彆在謝宗師麵前賣弄了。”
唐謹朝楊烈鬆看了一眼,隱約明白了什麼,忽然道:“看來楊掌門給天鳶門尋了個好出路啊。”
楊烈鬆微微一笑,接著道:“自在天地妙法是極樂樓主的藏品,與安樂王此行的任務息息相關,你把這門魔功帶回去,便也足夠交差了。”
“我如何知道你們說得是真是假?”
唐謹沉聲道:“將一門魔功交給聖上,搞不好就會要了我的命。”
數十年前,諸國聯手滅魔一事鬨得沸沸揚揚,無論廟堂還是江湖,對於魔門的態度極為一致,那就是斬草除根!
這些年來,江湖但凡有魔功現世的風聲,不論真假,都是四方聞風而動,務必斬儘殺絕。
現在叫他拿著一部魔功回去交差,豈不是在打大虞的臉?
“唐大人,有些話騙騙外人也就罷了,拿到這裡來說,未免有些虛偽了。”
楊烈鬆慢慢道:“曾經的魔門如何囂狂霸道?可謂是橫壓一世無人能擋,若非他們的野心過於膨脹,甚至想要立國,逼得諸國聯手,惡戰一場,也花了數年光景才將魔門趕儘殺絕。
即便如此,魔門那些詭異的功法,為何幾乎不在江湖上流傳?傳聞之中的三千絕學,消失的比岐龍山秘寶還要徹底,又是進了誰的口袋?”
隨著唐謹默然下來,楊烈鬆便也搖頭說道:“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諸國明麵上對魔功的態度是深惡痛絕,背地裡卻也未必沒有偷偷收藏研究的打算。
畢竟魔門功法不同於傳承多年,已經演化到頭的武道,那是另一條更加瑰麗玄妙的道路,世間武夫,又有幾人對它們毫不動心?”
這一番話,將唐謹說得啞口無言。
但唐謹卻沒有與楊烈鬆爭辯,而是看向楚秋道:“倘若聖上想要的不是自在天地妙法呢?”
楚秋淡淡道:“東西我已給了你,你們大虞皇帝到底想不想要它,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唐謹目光一凜:“謝宗師是想叫我欺君罔上?”
此刻,他竟是擺出一副正色。
不料楚秋卻笑了起來。
唐謹的氣勢被打斷,隻能沉默地看著楚秋。
直到笑了一陣,楚秋擦了擦眼角,滿臉笑意道:“唐大人還真是個妙人,這一身正氣,真是羞煞我啊。”
唐謹沉聲說道:“謝宗師可知欺君是何等大罪?一個不好,便是九族夷平的下場。”
“也對。”楚秋點了點頭,手指一勾,那部自在天地妙法頓時飛了起來,“那還是彆叫唐大人承擔這等風險比較好。”
然而就在這時。
唐謹閃電般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半空的書冊。
迎著楚秋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麵不改色道:“我隻是想求問謝宗師有何高招,您何必要趕儘殺絕呢?”
楚秋望了眼被唐謹緊握住的書冊,也沒有再笑話他,而是問道:“古今帝王所求的是什麼?”
唐謹眼神微變,“本官不敢妄議聖上。”
但他雖然這麼說,下一秒還是給出了答案,“無論是聖上,還是販夫走卒,到了最後應當都想求長生。”
啪!
楚秋打了個響指,指著自在天地妙法道:“這雖然不是長生之法,但你們大虞皇帝派安樂王找的答案,就在這部功法當中。”
唐謹也看了看手中的書冊,用懷疑的語氣道:“聖上如今龍精虎猛,如何需要求那延壽之法?”
“未雨綢繆,有何不可?”楚秋淡淡說完,接著道:“將此物交上去,你的差事就算辦妥了。”
這話一出。
周圍瞬間靜了片刻。
唐謹思忖半晌,終究還是收起那部魔功,沉聲道:“此事本官還需交由蕭司主評斷,倘若司主不認同,下一次”
“下一次,來的就是簫鐵衣。”
楚秋替他說完了後半句話,隨即道:“老掉牙的威脅,還是彆說出來浪費口舌了。我不管你們照夜司怎麼處置這部功法,總之東西交給了你,再來找麻煩,我就先殺了你,再去試量試量你們司主的本事。”
唐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狂的五品武夫,盯著楚秋看了片刻,心底卻有種荒謬的感覺。
因為他察覺到,這個少年模樣的道士,並不是在說大話。
片刻後,唐謹默不作聲地看了眼楊烈鬆。
後者滿臉微笑,拱手道:“可要楊某送送唐大人?”
“不必。”
唐謹收起所有表情,對楚秋頷首道:“希望這是你我二人最後一次見麵。”
說完,他帶著那兩個黑衣宗師轉身就走。
腳步之快,仿佛擔心楚秋突然把自在天地妙法給要回去一樣。
甚至在他們走後不久,風雨樓的夥計才把酒送了過來。
楊烈鬆拿起酒壺,給楚秋斟滿一杯,笑著道:“我本以為謝宗師要將他們全都留在峙州,現在看來,還是楊某小人之心了。”
“我沒殺人,楊掌門應當鬆了口氣才對。”楚秋扶住酒杯,同樣笑道:“現在看來,楊掌門是有些遺憾了?此刻動身追上去,倒也不算遲。”
楊烈鬆連忙苦笑搖頭,擺手說道:“謝宗師莫要開玩笑,一個安樂王的死已經讓宮中震蕩,若再殺了照夜司的人,天鳶門怕是隻能舉宗逃離大虞才能活命了。”
楚秋微微一笑,沒有再打趣楊烈鬆,“這些當差的,辦事另有一套規矩,隻要能完成上頭交下來的差事,他們還算好答兌,不必靠殺人的手段來解決。”
“謝宗師說得不錯。”楊烈鬆點頭說罷,忽而又道:“不過謝宗師如何能夠肯定宮裡那位並非為了胞弟之死而動怒呢?”
楚秋抬眼看了看楊烈鬆,“楊掌門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楊烈鬆聞言,先是飲了一杯酒,“如今我已不是掌門了。”
接著才是歎道:“都說皇室無情,從前並未覺得真切,此刻方才明白何為無情最是帝王家。”
“皇室無情或許還有爭辯之處,但皇權無情,卻是最真實的道理。”
楚秋也端起酒杯,淡淡道:“安樂王到死之時都自恃身份尊貴,卻肯親自涉險,一定要親眼見過無缺之身的能力,證明他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楊烈鬆此刻也想到了當時安樂王那些話,無不證明極樂樓背後還有更深的牽扯。
不由歎道:“如今大虞陛下已近古稀,恐怕也到了怕死的年紀,而大虞這些年的糜爛,與此事也脫不了乾係。”
楚秋對此倒是不置可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虞的病根在何處,與你我無關,未來你若能將峙州操持得當,便算是功德無量了。”
楊烈鬆聞言,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向著楚秋遙敬道:“這功德,還是留給我師弟去操心吧。”
楚秋微微一笑,與楊烈鬆遙遙碰杯。
一同飲下杯中酒水。
當天夜裡。
大虞京城,照夜司。
書房之內燭火昏黃。
唐謹垂首站在書桌十步之外,拱手說道:“司主,這便是全部經過了。”
隻見那端坐於前方的男人抬起頭,鼻梁高聳,薄唇如刀,五官猶如雕塑般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