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著羊進羊圈,幾隻不聽話的羊不肯進去,大羊拉,小羊抱,關上柵欄門,嶽寧摸了摸黑狗的頭,讓它蹲在羊圈門口。
“嶽寧。”
聽見叫聲,嶽寧邊轉頭邊抬起胳膊抹頭上的汗,大隊婦女主任李巧妹帶著兩個人往他們這裡來。
嶽寧見李巧妹身後兩人,那個女人盤著頭發,約莫四十歲的年紀,一張臉白白胖胖,穿著一件戧駁領的西裝,她身邊有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一張娃娃臉,微胖,穿著卡其色的西裝,配上白色的喇叭褲。
小楊溝這樣的山村很少有外人來,這兩人的打扮在他們看來是奇裝異服了,大家湧過來圍觀。
“寧寧。”這個女人看見她,快步走過來,牽住嶽寧的手:“都長這麼高了?”
嶽寧疑惑:“您是?”
“你爸爸有沒有提起他的師傅?”
她一提,嶽寧就想起來了。
爺爺在解放前去了港城掙錢,把爸爸留在粵城,讓爸爸拜在爺爺的師兄,福運樓大廚羅長發門下學廚藝。這個師傅對爸爸傾囊相授,後來國門關閉,爸爸跟爺爺失去聯絡之後,羅長發也把爸爸當成自己兒子看待,她叫羅長發“羅爺爺”。
他們父女來到西北,最艱難的那幾年,所有人都要跟他們父女保持距離的時候,這個羅爺爺還時不時給爸爸來信,寄糧票、布票。
爸爸拿著布票給她扯上一塊布料,請村裡的嬸子給她做一身新衣,是她記憶裡最開心的時刻。
不過後來,爸爸收到了信,來信是羅爺爺的兒子,說因為受到他們家的連累,羅爺爺吃了不少苦,得了一場急病沒能熬過去死了。
爸爸因此愧疚萬分,不好意思再給他們寫信。
直到爸爸知道自己大約不行了,他寫信給他的師兄,能照顧她,羅伯伯也沒回信。爸爸認為是風聲太緊,他的師兄實在無能為力。
爸爸臨死前拉著她的手,一遍遍地跟她說:“寧寧,一定要活下去。”
哪怕她答應爸爸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爸爸依然沒能合眼,直到她守在爸爸身邊,恍惚中打了個盹,想起了前世,她告訴爸爸,自己有能力活下去,也一定會活下去,還會帶他回家,回到粵城,爸爸才閉上了眼。
有了前世的記憶,嶽寧也明白了羅爺爺是把爸爸當兒子看待,但是伯伯伯母就不那麼想了,他們遠離他們父女,不想被牽累,也是正常。所以當時沒有回信,哪怕爸爸死了,她給伯伯去電報,伯伯也沒回,她將心比心也能理解。
羅家人會千裡迢迢來這裡,讓她很意外。
“劉爺爺?”嶽寧故意問錯,雖然她窮得叮當響,沒什麼能給對方騙的,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她還是生了個心眼。
年輕人皺眉:“什麼劉爺爺,我爺爺姓羅,叫羅長發。”
見他說出了正確的名字,還說羅爺爺是他爺爺,嶽寧雖然五歲離開粵城,不過他們父女倆隔幾年就去縣裡的照相館拍照,給羅爺爺寄過去,羅爺爺也會寄他們一家的照片,在信裡說說他們一家人,仔細辨認年輕人,在照片上還是個半大小子,跟眼前的人不太像,這個女人確實能認出來,是羅爺爺的兒媳婦張麗芬。
“是姓羅。可能我有口音吧?”嶽寧看著年輕人問,“你是國強哥吧?”
那個女人驚喜地看著年輕人:“寧寧離開粵城的時候隻有五歲吧?還記得你國強哥哥?那你記得我嗎?”
“伯母。”小時候,羅家人爸爸一直掛嘴上,嶽寧怎麼可能不記得?爸爸不太願意說人是非,也曾經提過一嘴,羅伯伯的老婆張麗芬斤斤計較,要是自己回城了,儘可能不要去麻煩羅伯伯,免得夫妻倆為了她吵架。
“寧寧還記得我?”眼前的人喜極而泣,她溫柔地摸著嶽寧的臉,“這些年,你一個人很難吧?聽到你可以脫帽了,你伯伯第一時間就讓我們娘倆過來,把你帶回粵城。讓你爸也能安心。”
他們千裡迢迢來帶她回粵城?還是在上麵宣布傾右人員脫帽沒多久。
他們父女倆在這個山村裡,山村雖然窮困,卻也淳樸。城裡那幾年可不像山村裡,風頭緊,羅伯伯不敢跟他們父女倆聯絡吧?人家先自保,再有餘力幫人,也是情理之中。嶽寧為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有站在羅伯伯的角度去想而羞愧。
她連忙說:“伯母、哥哥,彆站著了,進屋裡坐。”
這時春梅嬸看向田棗花,鼻孔裡出氣,哼笑了一聲:“田棗花,剛才你還說阿寧,要等十年八年才能回城了,你看這不是來人接她了嗎?”
嶽寧正要迎接伯母和國強哥哥進屋,見田棗花翻了個白眼:“彆剃頭單子一頭熱,以為回城那麼容易?我聽知青們說,回城除非是親爹媽肯提前退休,否則哪兒來的名額給你回城?”
田棗花說話口氣刻薄,說的卻是實情,現在要回城非常難。
“誰跟你說回城隻能爹媽提前退休了?”張麗芬轉過頭去,眼珠子快翻到天上了,鼻孔裡出氣,哼了一聲,“知道粵城的福運樓是一家什麼樣的飯店嗎?知道寧寧她伯伯在福運樓裡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