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寧不想讓爺爺冒然答應讓羅國強也去港城,她轉頭問嶽寶華:“爺爺,後天就走嗎?這麼快?”
張麗芬逮住機會就說讓羅國強跟自己去港城,嶽寶華心裡不高興。然而,喬家跟自己這點交情,喬啟明都願意幫這個大忙。從張麗芬的嘴裡,他們嶽家是欠了羅家大情分的,要是不答應,彆人怎麼想無所謂,喬君賢怎麼想?喬老板怎麼想?
他正在為難之際,孫女開口轉移話題,嶽寶華鬆了一口氣,先打岔過去再說。
“我這次是老朋友幫忙,才能找到你。”嶽寶華看向北京來的同誌說,“給內地的領導添了許多麻煩,辛苦陳先生陪我一路顛簸。”
“嶽老先生不用客氣,喬老先生拜托的事,上麵領導說了,這也是為老朋友做一點小事。”
聽到這裡,嶽寧知道了,自己是屬於特事特辦,是爺爺朋友的人情。
嶽寶華問嶽寧:“寧寧,你不方便嗎?”
“也不是,就是很突然。”嶽寧想走,不過這次爺爺過來,小楊溝村壓根就沒什麼準備,隻怕是他們走了之後,福根書記要吃瓜落。
嶽寧轉過頭對嶽寶華說:“我五歲就跟爸爸來了小楊家溝,我們父女倆都蒙小楊家溝的人照顧,尤其是福根叔,福根叔回來當書記之後,他幫助爸爸學習文件,給爸爸修改思想報告,給了爸爸很多幫助。還有春梅嬸,就是剛才吵到這位同誌麵前的那位女同誌。小時候爸爸要出工,把我送到春梅嬸家裡,讓春梅嬸的婆婆帶我,爸爸不會做衣服,我的衣服鞋子都是春梅嬸做的。我上小學了,放學回來,爸爸還在賺工分,我就跟著春梅嬸家的哥哥姐姐一起割羊草。爸爸生病欠下了兩年的工分,他死後,我一個出身不好的孤女,獨自生活。要是放在其他地方,不管我願不願,都可能被逼著嫁給傻子。是福根叔再三強調,婚姻自由,不能違背婦女同誌的意願。也是春梅嬸為了我跟田嬸子吵。那些知青臨走都要買兩斤糖,請關係好的鄉鄰吃頓飯。我就這麼走了?我……”
下飛機,坐火車,到市裡,再一路山路到縣裡,然後翻山越嶺到了小楊溝,再看到嶽寧那間緊挨著羊圈的小屋,越來越窮,窮到讓北京陪同來的同誌有種無法交代的窘迫。
那個傻子的出現,更是證明小姑娘在這裡的生活很艱難。
現在小姑娘在為當地大隊書記說話,也在為當地村民說話,這孩子不希望小楊溝的人被怪罪。
他接話:“是啊!小楊溝雖然窮困,但是民風淳樸。”
“是爺爺太心急,明天爺爺跟你一起去道謝。”嶽寶華又問那位北京來的同誌,“陳先生,我想買一些東西,送給照顧寧寧的老鄉,不知道該怎麼買?”
“外彙券得在涉外商店才能用,就北京、上海和粵城這樣的大城市有,您手裡的票證可以在這裡用,但是也買不了多少。”
“不用,不用!”福根書記擺手說,“我也沒做什麼?小嶽人很好,他出工積極,臟活累活搶著乾。嶽寧這個孩子也好,她爸沒了之後,她也是一直努力要把欠下的工分給還了。我這裡肯定不要,都是我應該做的。”
福根書記又跟嶽寧說:“你春梅嬸那裡,也不著急一時半會兒。你先走了再說。”
“對,對!這些都是旁枝末節的小事。以後有的是機會。”陳同誌應和說道。
眾人都在說這些,張麗芬一時間無法插嘴,她站起來走到嶽寧身邊,低頭悄悄說:“寧寧,我想去衛生間。”
“我陪您去。”嶽寧站起來,問李巧妹要了一盞煤油燈,提著煤油燈帶張麗芬去茅房。
才走出房間,到了偏僻的地方,張麗芬就停住了腳步:“寧寧,我有話跟你說。”
原來不是想去衛生間?嶽寧回頭站定,看著張麗芬。
張麗芬過來拉著她的手,問:“你羅爺爺對你和你爸爸好不好?”
嶽寧抽回手,不想和她繞圈子,說:“伯母,有話就直說。”
張麗芬看著她說:“能不能隻跟你爺爺說,我們母子倆是來看你的?不要提結婚的事。”
“為什麼?”嶽寧提著煤油燈,月光照不到,黃色的火光中,她嘴角掛著笑,眼神卻冷淡。
被嶽寧盯著看,張麗芬心跳如擊鼓,這哪像一個十八歲的姑娘?
張麗芬穩定心神,組織語言:“寧寧,讓你嫁給國強,我們確實有私心,想讓國強去港城,但是對你也沒壞處。你爺爺在港城開酒樓,港城人大多看不太起內地人,國強是福運樓這一代裡最好的廚師。等你去了港城,你就知道了,哪怕有你爺爺在,你手裡沒點本事,還是一個姑娘家家的,想要在那裡立足依然很難。你不想和國強結婚,那他和你去港城,他在酒樓做廚師,你也有個依靠。”
“會燒菜就能給人做依靠了?那我靠自己就足夠了。”嶽寧提燈笑著往回走。
嶽寧轉身,張麗芬跺腳追上:“寧寧,你以為酒樓燒菜,就是在家做菜嗎?”
張麗芬想起剛才嶽寧做的土豆餅,要比這會兒吃的炒洋芋餅餅好吃太多,她笑了:“你能把土豆燒出花兒來,有用嗎?你會發海參、花膠、鮑魚嗎?你會鹵獅頭鵝嗎?你會片魚生嗎?”
“爺爺!”嶽寧叫了一聲。
張麗芬看見嶽寶華從門口走出來。
嶽寶華看著張麗芬,沉著一張臉:“麗芬,寧寧為什麼要會發海參和鮑魚?為什麼要會鹵獅頭鵝?”
“華叔,我的意思是,她……”
“她想吃,我會給她做,用不著你為她操心。”嶽寶華看向嶽寧,“寧寧,我跟你回去,住你家裡,我想陪陪你爸爸。”
福根書記小跑出來:“嶽寧,我們安排大家住村小學,你爺爺說要住你家。”
“行啊!”他們來得太快,嶽寧都沒時間了解清楚狀況,也想跟爺爺聊聊。
楊福根替嶽寶華提了行李:“老先生,我送你們回去。”
張麗芬見嶽寶華要走,追出來:“華叔……”
嶽寶華回頭看她,很不客氣地說:“有什麼明天再說。”
三人走出大隊辦公室,走在黃土路上,銀月如鉤,倦鳥歸巢,夜梟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楊福根的手電筒照出了一小段路,前頭躥過一隻狐狸,一雙燈泡似的綠眼睛,盯著他們三人看了看,飛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