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平等地不如她,她也就把所有人都平等著看。
而王娡的落落大方和心細體貼,和其他人一比,就足夠叫劉嫖喜歡上了。
劉嫖聽完王娡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多了幾分古怪。她秀眉彎彎,一雙明眸裡滿是揶揄之色:“咳……沒關係。”
“反正太子他十有八九聽不出來什麼好賴——隻要你不走音就行哈哈哈哈哈哈。”
館陶長公主到了最後還是沒忍住自己發自內心的嘲笑之情,一手抵在王娡的肩上,一手摁著自己的小腹,字麵意義上的捧腹大笑起來,甚至到最後樂得都嗆到咳嗽起來。
王娡也是被她這幅豪放樣一瞬驚到,利落地起身,一邊幫劉嫖拍著背,一邊遲疑地眨了眨眼:“……太子聽不出來?”
“——是啊,絕對完全聽不出來。”
劉嫖咳了好半天,才終於緩過氣來,但臉上的笑意是怎麼也止不住的。
“他,你彆看他長了一張看起來很不好招惹的臉。實際上,實際上要我說,他才是我們姊弟幾個裡頭最好欺負的那個!”
“你有沒有聽說過,他現在那位晁家令?當年他還不是太子家令的時候,給我們父皇上過一份諫書,在裡頭說我父皇對我那位好弟弟的教育有著很嚴重的問題——”
劉嫖又咳了咳,特意壓低了嗓子,顯得低沉而嚴肅,好像是在刻意模仿那位曆史上同樣大名鼎鼎的未來景帝寵臣晁錯的音色:
“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
“咳,不對。這段是罵我弟當年雖然讀了很多書,但是純在讀書,壓根沒搞明白書中真意權謀術數的。額,應該是這一段來著!”
劉嫖滿臉是幸災樂禍似的興奮和笑意,看得王娡忍不住眉頭一陣亂跳,內心緩緩升起一個微妙的念頭:
看你弟被罵真的這麼開心嗎,長公主?
晁錯當太子家令都多久了——那份諫書到底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您怎麼這麼記憶猶新,還能脫口背誦的啊!
而劉嫖一臉壞笑,很顯然是完全不打算放過自家太子弟弟:
“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伎藝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
臣私以為太子雖然才智高超頗為不俗,騎馬射箭的技藝嫻熟地遠超常人,然而在術數方麵卻沒有什麼成就,這是因為他心裡想著陛下,萬事以陛下為中心。
“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
希望陛下可以選擇能夠運用於當世的聖人之術,把它賜給太子好好學習,讓太子可以適時地在您麵前闡述明白。
王娡:……
她大概能夠理解劉嫖是想要嘲笑他弟被指責為“以陛下為心也”,萬事以皇帝為中心,對於一個業已成年的青年、尤其還是太子來說,難免會顯得——有點狗腿。
但考慮到古代君臣用詞向來的肉麻程度,並且好歹這句話又不是劉啟自己說的,王娡其實接受程度相當良好。
就算真的有這種事情:都說了晁錯當太子家令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太子當年才多大,對皇帝親爹滿心孝順甚至懷有依賴感,難道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嗎?難道會對他的地位有什麼不利嗎?
王娡甚至覺得劉啟這種做法有點聰明:皇帝與太子,既是君臣也是父子,這其中相處尺度的把握極為微妙。
對漢文帝這種雖然絕對稱得上厚黑,但是同樣性情溫和,控製欲不是特彆強烈的皇帝來說,他固然會把太子的教育看得很重——可估計也很喜歡兒子還把他當爹來崇拜。
王娡主要是被第二句話反應出來的意思給震撼住的:
定、定期要被他爹當麵抽問回答帝王心術?
你們老劉家教育這麼狂野的嗎!
而劉嫖重又細細品味了一番方才那份諫書,最後才滿臉遺憾與複雜地拉住王娡的手,緩緩道出最後幾句:
“所以啊,你進了太子宮以後,平日裡跟他聊百家學說,他能很高興地跟你聊。你主動要求陪他去騎馬射箭,想看他狩獵時候的英姿,他絕對不會拒絕。”
“你讓他分辨音樂的好壞?或者和他聊聊什麼辭賦?想和他玩點文藝的情調?”
“嗬,”劉嫖抬頭望天,一張本就眉眼驕傲的臉上,此刻仿佛更多了一份天下無敵般的孤寂:
“雖然我父皇自己會一些樂器陶冶情操,但他為了整肅民風,現在都不怎麼聽音樂了——那就彆指望我弟在他的教育下能聽得明白了。”
“關鍵他確實也沒什麼天賦。能聽出來彈沒彈錯,那都是因為他家太傅家令舍人等等一係列人拚命努力過了。”
這個家裡,最懂辭賦的是不在長安的梁王劉武;而最懂音樂的,隻有她館陶長公主!
劉嫖長籲短歎,很是感歎了一番。最後看了看聽著她這一連串話說下來,眼神都有些愣愣泛空的王娡,當即頗為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臉:
“嗯,不過我都說了沒事的。”
“就你生得這幅美貌。信我,我以他親姊身份跟你發誓。他自見你第一眼開始,腦子裡就會下意識盤算你和他未來的孩子該叫什麼名字了。”
“他打小就喜歡長你這樣的,審美絕對八百年都不會變。”
劉嫖一派雲淡風輕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