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袁樹在過去幾個月裡展現出來的學識、膽識,已經讓人忘卻他甚至還不到十一歲。
沒有門生再把袁樹當作一個小孩子來看待,而是用對待師兄、前輩甚至是尊長的態度對待袁樹,視之為重要的引路人、偶像。
既然如此,盧植選擇麵對麵與袁樹進行正當對決,反而是對他學識和膽魄的尊重,而不是欺辱。
反正袁樹是非常高興的。
盧植願意主動下場,說明背後必然有馬融的推動。
而馬融願意推動,本身也就意味著馬融沒有因為驅趕事件而討厭袁樹,相反,馬融想通了,還願意幫袁樹一把,給他一個進一步獲得名聲的機會。
老馬的一片好意,我如何能荒廢?
延熹八年九月初,炎炎盛夏將要度過之際,袁樹和盧植在馬氏大宅內的一棵大樹下正式約戰,開始學術辯論。
雙方各自為對方出題深入展開,進行辯論。
他們給對方出的問題很多都沒有確切的答案,漢儒研究了一百多年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服眾的解答,各家有各家的看法。
但還是和之前一樣。
辯經,不僅僅是要辯論一個真相出來,關鍵的,是要辯論一個輸贏出來。
兩人之間的對決主題還是左氏春秋,第一戰是【襄公三年傳:使鄧廖帥組甲三百、被練三千以侵吳】。
這一段記載的是楚國和吳國之間發生的一場戰爭,楚國令尹子重派遣鄧廖率領軍隊討伐吳國,吳國則在半路設伏,擊敗了楚軍,俘獲了主帥鄧廖。
子重打了敗仗,卻回國在宗廟祭祀以示慰勞,結果吳軍沒有善罷甘休,還發起了反擊,占領了楚國的一座城池,使得楚國損兵折將還丟了地盤。
楚國國內對子重不滿意的勢力為此大加抨擊子重,子重經受不住國內外的一致抨擊,心態崩壞,心臟病發作,死掉了。
當然,袁樹和盧植之間的辯論重點不是在這些人物身上,而是在【組甲】【被練】這二者身上。
“組甲,以組為甲裡,公族所服,被練,以練為甲裡,卑者所服。”
這是盧植的看法。
說白了,就是盧植覺得組甲是一種高級戰甲,隻有高等級的貴族戰士能穿著,而被練是一種普通戰甲,一般的大頭兵才會穿。
對於這個題目,袁樹其實覺得挺無語的。
這種問題其實隻有研究曆史的人會去探究根本,而古文經學派充分發揚為了解經而解經的精神,硬生生在史書裡玩出了門道。
組甲是什麼,被練是什麼,什麼人所穿?
左傳原文沒有詳細記載。
但是簡單想象也能明白,前者是高級戰甲,後者是一般戰甲,類似於騎兵重甲和步兵輕甲之間的區彆,曆史學家會去研究,但是你們一群經學家在這裡爭論個什麼勁兒?
關於這個爭論,袁樹倒也知道。
在此之前的明帝、章帝時期,古文經學派重要的承上啟下人物賈逵對此有過解釋。
他認為組甲是車士穿著的,也就是當時盛行的戰車兵所穿著的戰甲,然後對於被練,他認為這是兩個詞,被,就是一種叫練帛的織物,用練帛造就的戰甲,供給給一般的步兵。
春秋戰國時代,戰車兵一般是身份比較高的,步卒則更多的是平民出身,二者有不同的裝備,倒也正常。
而盧植的看法出自馬融的傳授。
馬融在這一點上和賈逵的看法基本相同,隻不過馬融更進一步認為組甲這種高級戰甲隻有公族出身的高級士兵才能穿,被練則是地位卑微的普通士兵穿著的,雙方在戰甲穿著者的身份有細微的不同。
但是在袁樹看來,這很重要嗎?
左傳也好,春秋經本文也好,都沒有寫明白,你們在這裡猜來猜去,很有意思嗎?
“組甲、被練何人所服,經、傳皆無明文,一切所言都是一家之言,盧君所言,未免輕率,隻需知曉其皆為戰甲,為戰士所服,足矣。”
盧植對此卻並不滿意。
“吾輩士人深究先人之道,追往聖之路,當知一字一句皆有深意,一字一句不可妄言,此為治學之本,袁君年幼,恐未明也!”
好家夥,直接對我的治學態度提出質疑?
好你個盧子乾!
看我懟你!
袁樹遂整頓衣冠,緩緩道:“盧君所言雖不敢苟同,然吾亦可試言之,以前後文所言判斷,組甲可代指精兵,被練代指普通士卒,春秋時,車兵為主,步兵為輔,所以組甲或為車兵所穿著,被練為步卒所穿著。
當其時,車兵更需勤學苦練,掌禦車、長短兵諸多戰法,非一日可練成,是以車兵必出身不凡,但具為公族,倒也未必,或以公、卿、士更為妥當,至於步卒,除將官外,當為庶人。”
盧植眼中掠過一絲欣賞之意,點了點頭。
“袁君所言有理。”
第一場辯論就這樣過去了,雙方互相認定打成平手,並沒有激烈的爭端意見。
袁樹也看出來了,這隻是盧植用來熱身、試探自己的小問題,真正有意義的,還在後頭。
老拜登攥緊拳頭——大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