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確實不是格物致知的那塊料,沒有那麼好的悟性,道沒有悟出來,反招惹了一身病,差點嘎掉。
於是他進行了深刻反思。
“看來,袁君說的對,格物未必能夠致知,就算能夠致知,萬一因病喪命,也是得不償失,這種方式很難推廣……咳咳咳咳咳……哎喲喂……”
坐在病床上,喝著袁樹給他端來的熱湯,盧植又是感動,又是羞愧。
“這些日子,多謝袁君的照料了,這份恩情,盧某牢記在心。”
“你我同門,何須在意?”
袁樹搖了搖頭,笑道:“倒是能讓盧君明白致良知不能靠外物,那便足夠了,如袁某所說,良知在人心中,隻看人是否願意去遵守良知,以及如何將良知轉為與之匹配的行,這才是要點。”
“是的,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
盧植一邊喝湯,一邊點頭道:“良知的確存在人心中,隻看如何去行,袁君,你現在已是馬氏高足,之後也是要代表師尊為門生授課的,你可有更好的想法了?”
“盧君如何看待?”
“何不將你的這一套學說整理一下,擴展一番,然後一邊傳授古文經學,一邊自己講學?”
盧植似乎已經考慮到了這件事情,認真道:“致良知與知行合一,如此精妙的學說,不該隻有我一人聽過,袁君,你不是說,若要拯救世人於水火,唯有成為聖賢嗎?”
“的確如此。”
袁樹笑著看向盧植:“盧君願意認可我?”
“你才十歲,已有如此覺悟,我年長你十六歲,尚且渾渾噩噩,如今一朝醒悟,哪裡還有彆的想法?”
盧植感歎道:“袁君,你說的對,當今大多數的士人已經沒有精神基礎,唯有物欲橫流,所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苦學多年,博覽群書,都沒有找到解決之法,但你卻找到了。
如果,你真的有成為聖賢救國救民之誌,那麼,我願意傾力相助,把你所思所想發揚光大,讓更多人知道,成為一門新的學說,以此重塑士人精神!如此一想,我心中已經充滿了動力!”
盧植喝完了熱湯,把碗放在一邊,一伸手,抓住了袁樹的手。
“過去,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實現心中所想,而袁君,你為我指了一條路,哪怕這條路現在荊棘遍地,但我也願意同你一起披荊斬棘,將這條路開辟出來,袁君,你覺得如何?”
袁樹大喜。
他立刻用另一隻手覆在了盧植的手上。
“我雖有開辟道路之誌,可僅以我一人之力,是遠遠不夠的,盧君誌慮忠純,剛直不阿,學識淵博,允文允武,若願相助,袁某幸甚!大漢幸甚!天下幸甚!”
盧植被連著戴了四頂高帽子,頓時有些迷迷糊糊樂樂嗬嗬,便暢快地笑出聲來。
往後幾日,他一邊養病,一邊就拉著袁樹不放他走,從早到晚,都在與他談論有關致良知與知行合一的事情。
如何讓人們意識到心中良知所在,如何讓人們願意遵循心中良知辦事,如何在外界壓力之下堅守心中良知,如何應對可能會遇到的詰難、非議。
一門全新的學說需要有很多的內容組成,致良知與知行合一是精粹,也是這一門學說的主旨,但是除此之外,還需要足夠多的內容撐起一個新的世界觀,且構造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法論。
要讓人們理解,要讓人們跟著做,要讓人們看到成效,要讓他們從心底裡接受,然後推廣為普世世界觀。
在理想崩塌、物欲橫流的社會裡開辟新的道路,重塑人們的精神基礎,重新建立理想的道路,這絕非易事。
盧植學問紮實,引經據典,將自己格物那幾天和養病期間所想到的東西全部告訴了袁樹。
比如盧植覺得致良知這三個字所包含的內容實在是太多,是典型的微言大義,包括知行合一,也是典型的微言大義,為了避免在傳習過程中有所歧義,應該進行非常徹底乾脆的解讀。
並且他進一步覺得致良知與知行合一都是對於個人的修養,是人重新樹立內在精神和理念的內容,如果僅限於此,那就是一門修身的功夫,和現實政治關係不大。
他強烈建議袁樹把這些內容運用到現實政治裡,找到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認同點,成為開宗立派的一代宗師。
對此,盧植最開始的建議,就是要構建一個關乎於政治、民生、國家未來的學派共同認知,即人人成為聖賢的同時,又該如何改造這個滿目瘡痍的現實世界?
個人的修養品性是可以了,那麼國家呢?
諸子百家各有其關於國家政治的理論,而袁樹若要創立新學問,也需要一個相關的理論才可以。
盧植認真的建議袁樹給這門學問添磚加瓦,真的把這門學問給立起來。
對此,袁樹沉思良久,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最開始我倒沒有想那麼多,因為我覺得人的精神立不起來,就談不上重塑社會,不過盧君這麼一說,我倒也覺得有理,小目標要有,大目標也要有,這都是不能少的。
諸子百家的理念都是立足於當時的社會,他們觀察了當時的社會問題,各自產生了解決問題的辦法,由此創立學說、吸引門徒,進一步試圖實現自己的理念,而我們,也應該立足於當下。”
“立足於當下……那……”
盧植緩緩道:“外戚專權,宦官亂政,地方上貪官汙吏橫行,官府豪強互相勾結,欺壓良善、兼並土地,更兼把持選官任官之事,所舉孝廉皆親眷之徒,以至於善鑽營者高官厚祿,一心為國者埋沒於鄉野,這些,都是問題。”
袁樹點了點頭。
“既如此,咱們就針對這些問題,提出專門的解決方案,糅合一下,使之成為我們的理念,再看看如何通過致良知與知行合一的方式去解決這些事情,從而形成一套完整的學說。”
“便是如此了!”
盧植十分興奮,雙目放光,仿佛身體的病痛已經全然消失,心中唯有一個念頭。
改變世界。
延熹八年十月的一個夜晚,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人和一個十歲的孩童在一間小小的宿舍內興奮的談論著改變世界的宏大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