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耕農生活困苦,稅收沉重,樹早有耳聞,知每逢災年,自耕農動輒家破人亡、賣兒鬻女,為之而流離失所者數不勝數,彼等如此淒慘,當為吾輩心中良知所銘記,是以,助農,便是致良知。”
具體的行動參與者,最初,有五百餘人,都是致良知之學的熱切關注者、參與者。
袁樹挑選了其中二百餘身體強壯的,以自己、十三太保和盧植為帶領者,一聲令下,兵分四路,於寒冬臘月帶著大家離開縣城,深入原野之上的自耕農聚落、村莊,調查茂陵地區的自耕農生存現狀,詢問他們的困苦之處。
然後將所有情況綜合在一起,研判出一個可以執行的助農方案,幫助茂陵地區的自耕農解決生計、生產問題,使他們能夠維持生活和再生產。
就結果來看,哪怕袁樹已經對這個時代農民的生活困苦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親眼目睹到的時候,依然感覺觸目驚心。
首先他所看到的不是挨餓受凍的活人,而是死人。
一路深入村莊的路上,道路兩旁,時不時就能看到一具渾身不著片履的凍僵的屍體,嚇得某些年齡尚小、沒見過屍體的學子驚聲尖叫。
這些屍體就那麼赤條條、淒涼涼的倒在道路兩旁,往往骨瘦如柴,形如乾屍,沒人收斂、管顧。
也就是冬天,氣候嚴寒,屍體腐敗速度較慢,若是炎熱時,屍體一旦腐敗,就是細菌繁衍的溫床,也不知道要鬨出多大的瘟疫。
深入原野之上的自耕農村莊之後,袁樹也親眼看到這個時代的農民所居住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房屋。
沒有任何的建設技巧可言,有破爛的四處漏風透光的茅草屋,有泥土堆起來的這裡破口那裡塌陷的土屋,還有那種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類似於窯洞的洞屋。
偶爾見到一兩座幾片破木頭、幾塊碎石頭搭建起來的敘利亞戰損風的木頭磚房,這在一個村莊裡幾乎都能算作是豪宅。
甚至一座完整的房子都算是不錯的住宅,多的是沒有門、沒有窗、隻有頂沒有四周的“房屋”。
房屋如此,人就更慘。
對於那些不完整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到一家男女老少五六人七八人凍的縮在一起,裹著破布、稻草、不知哪種飛禽走獸的破碎皮毛,以此勉強抵禦嚴寒。
老人凍得臉發白、發紫,孩子凍得滿臉通紅、瑟瑟發抖,他們大部分人都沒有穿著完整的衣服,隻是勉強把布料裹在身上。
老舊破爛的灶台裡冒出滾滾濃煙,熏的人眼睛都睜不開,灶台上的鍋裡到底煮的是什麼,以袁樹雙眼一點五的視力,實在是分辨不出。
而這些人似乎也對衣著華麗整齊的人懷有天然的畏懼感。
住在屋子裡的,哪怕是正在生火煮飯的,也是立刻逃進屋子裡關上大門,就當自己不存在。
更淒慘的是那些沒有完整住房的人家,一看到衣著華麗、整齊的袁樹一行人,還以為是哪家官麵上的人過來強征徭役,嚇得男女老少也不顧嚴寒和衣不蔽體,結伴奔逃。
那兩瓣發白的屁股蛋看上去沒有絲毫喜感,隻有濃濃的哀感。
更有些行動不便、逃不掉的男男女女,似乎對此場景司空見慣,沒了求生欲,隻能麵容麻木的流下淚水,靜靜坐著等待死亡。
還有些尚存求生欲的,麵色淒慘的朝著他們下跪叩頭,祈求饒命,說自己實在是沒有東西可以拿出來了,隻剩下一條賤命。
袁樹根本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活下來,又是怎麼掙紮求生的。
眼見如此,袁樹不由得轉頭向著馬家大宅的方向眺望。
就在這群人生活所在地的不遠處,馬家大宅巍然聳立,內裡樓閣林立、假山池塘,動輒以紅紗裝點,軟墊鋪地,每到飯時,敲響大鐘,樂師奏樂,儼然鐘鳴鼎食之家,無有饑饉之憂患。
那生活叫一個精細。
可就在相距不遠的村莊內,卻是冰火兩重天般的景象。
一些出身較為平常或者微寒的弟子門生眼見如此,已經深深歎息、悄悄抹淚,頗有唇亡齒寒之感。
一些出身優越的弟子門生則是普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日子過得不如家中大黃狗的人。
袁樹沉默片刻,向身邊的許崇、魏甲等人要了一些隨身攜帶的衣物,然後上前,麵無表情的把這些衣服交給那些或是求饒、或是麻木的人們。
“天冷,穿上吧。”
說完,他在這些人愕然地注視下轉身離開,回到隊伍邊上,告訴眾人,把用不到的衣物整理一下,隨身攜帶的乾糧也整理一下,每家每戶都發放一些。
不願開門的人家也沒關係,放在門口就好。
然後就啟程離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等這群人離開之後,手裡捧著衣物的錯愕的人們也沒有反應過來。
縮在黑黢黢的屋子裡瑟瑟發抖的人們打開了門,隔著一條門縫看著門外疊放整齊的一堆衣物,同樣是濃濃的錯愕之情。
這些衣著華麗的貴人……吃錯藥發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