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賜原本還因為楊彪在辯經層麵輸給袁樹感到不滿,覺得楊氏的臉麵被袁樹損傷了,有點生楊彪的氣。
但是楊彪把他和袁樹的談話內容告訴楊賜之後,楊賜也為此感到震驚,顧不上生氣了。
“這真的是他說的?”
“是的。”
“真的是袁術那個垂髫小兒?”
“是的,父親。”
“這……………………”
楊賜左思右想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又仔仔細細地問道:“當真是他所說,沒有旁人教他?不是袁逢、袁隗的提點?”
“父親,我和他是私下裡的會麵,隻有我們兩個人,連我都不知道會談到什麼話題,他如何找人教他?”
楊彪無奈道:“父親,兒以為,袁術神童之名,實至名歸,他所言,完全不是一個童子所能涉及到的,他真的不是凡人,不能以一般小兒視之。”
楊賜沉默了一會兒,抬起眼眸看著楊彪。
“其他的且不說,彪,為父在朝中可是聽說過的,李膺多次提出要誅殺宦官,為天子怒斥之後,依然在私底下與同僚屢屢提及誅殺宦官之事,原先隻是少數人讚同,現在,好像是越來越多了。”
楊彪大驚失色。
“他們真的敢誅殺宦官?那可是要進入內宮的,一個不好,衝撞了天子,與造反何異?那可是誅滅三族的大罪!”
“就是因為顧慮到這一點,所以李膺等人才不敢妄自行動。”
楊賜搖頭道:“但是我估計,此念一起,再難消除,李膺等人現在雖然還被關在牢中,但是為其奔走者甚多,天子的態度也越發的軟化,為父估計,他們很快就會出來。”
楊彪看著楊賜,小心翼翼的提問。
“那……父親,您如何看待此事?”
“我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重要嗎?”
楊賜搖頭苦笑道:“宦官暴虐,天子偏袒,時至今日,很多士人官員已然變得越發暴躁,恐怕袁術小兒所說的,真的要成為現實了……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我楊氏不參與。”
楊彪鬆了口氣。
“父親此舉,兒亦讚同。”
“怎麼,你好像很擔心為父會參與其中?”
楊賜疑惑道:“我記得此前你不是還說過宦官亂政乃大漢心腹之患,必須要除掉他們嗎?”
“之前的確是如此設想的,不過……”
楊彪苦笑道:“與袁術一番夜談,忽然感覺到,他說的那些東西,都挺有道理的,治標不治本,如何能真正祛除病痛呢?”
“哦?”
楊賜來了興趣,緩緩道:“隻是一番交談,他還在那麼多人麵前折了你的顏麵,你居然就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對付宦官不行,要致良知才可以?”
“兒學識不夠,辯才不足,輸了,無話可說。”
楊彪搖了搖頭道:“但是袁術所說的那些事情,兒以為,是應該嘗試了解一下的,正如他所說,趕走了舊五侯,又來了新五侯,殺了一批宦官,不說會不會得罪天子,肯定還會有新的一批宦官。
天子對宦官的需求是必然的,沒有宦官,天子如何處理內務?宦官貼身伺候天子,很容易得到天子的信任,又沒有家族之拖累,天子會信任他們,是理所當然的。”
“他說的的確有道理。”
楊賜撫須道:“但是,吾輩又該如何去做呢?致良知?如他一樣,不去管顧國家大事,放任宦官、外戚亂政,隻是埋頭去操持農務?彪,吾輩士子讀書多年,精進學問,又在仕途上奮力向前,所為的,可不是和山野村夫一樣耕田種地啊。
他還是個童子,不過十二歲,沒有加冠,本就沒有那麼多的煩惱,所以他才能去致他的良知,彪,你不一樣,你是要養望,等待天子公車征召的,你的所作所為,必須要符合士人之道。”
“可是父親,馬公那邊,已經有近兩千人加入了他的一心會,和他一起助農,甚至已經成為風範,為眾人所稱讚,諸多士人群起效仿。”
楊彪詢問道:“如果致良知隻是一介童子的幻夢,如果知行合一無法帶來成果,如何會有一千多名士人追隨他、跟著他一起去做呢?”
“不過是他出身自袁氏罷了。”
楊賜嗤笑一聲:“他的確有才華,也配得上神童之稱,但如果不是他出身優越,哪裡會有那麼多人追隨他?那近兩千人裡,又有幾個是真的為了致良知?又有多少人是為了未來的仕途?”
楊彪想了想,一開始覺得楊賜說的對,可很快就覺得楊賜說的有一定的問題。
“父親,致良知和進入仕途並不衝突啊。”
“嗯?”
“袁術並沒有否認仕途之說。”
楊彪緩緩道:“他從來不認為致良知就是種地,他的所謂致良知,是要進行個人關於內心的修行,當個人修行到家了,也就是可以進入仕途的時候了。
他最終的目的,還是通過致良知改變現狀,讓士人重新找到理想,為天下為公而奮進,實現先賢的目標,兒以為,這不失為一種正確的選擇。”
“你看好他?”
楊賜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疑惑道:“一次夜談,你就如此看好他?他莫不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還是說他會妖術,攝人心魄?”
“父親,怎麼會那樣?”
楊彪苦笑道:“之前關東饑荒,弘農、三輔震動,多少地方都出現了糧價飛漲、流民遍地的情況,唯有茂陵縣穩如泰山,這其中,袁術才是關鍵,他真的能夠做到這些事情,他不是說說而已,他已然初見成效了,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從懷疑到相信,願意追隨他。”
楊賜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彪,無論你內心怎麼想,這件事情,你還是不要去關注了,你要做你自己的事情,你要肩負起整個楊氏一族,那麼多族人的性命、前途就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肆意妄為。”
楊彪聞言,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恭敬的向楊賜行禮。
“兒謹遵父親教誨!”
“嗯。”
楊賜這才稍稍放心,點了點頭。
楊彪心中那種莫名的渴望被楊氏家族這沉重的擔子給壓住了,他隻能按照家族給他定下的路線繼續走下去,彆無選擇。
和他比起來,袁樹是幸運的,因為袁氏家族靈活多變的家族發展策略,使得他在某種程度上擁有很高程度的自由,包括他在內,袁氏子弟都擁有較高的自由度。
所以,他才能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去做事情。
他宣講致良知之學,弘揚孟子精神,高舉虞舜大旗,以茂陵縣為中心,狠狠的掀起了一波又一波致良知的浪潮。
最開始跟隨他的隻有五百多人,而在延熹九年的年末,這個數字已經來到了一千八百餘,朝著兩千人的大關口迅猛突進。
加入一心會的人越來越多,整個組織架構也初見形態,袁樹設置的四大部門將所有人囊括其中,使用各種方式加強他們對於這個組織的認同感和接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