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水池畔。
被抽打的皮開肉綻,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林管事,咬緊牙關,趴在碎石地上:
“東家,無論怎麼講,我都為宅子鞍前馬後了三十年,這一頓鞭子我是真忍不下去。”
“就算那小小馬夫成了氣候,按理來講,是該給他脫奴籍。”
“可”
“東家授我‘管事’之務,負責打理‘馬廄’,我就有擔負、監察的責任。”
“他吃我林宅的,用我林宅的,每天晚至早歸,隻為圖謀自身前程”
“為何我責罰他,就好像是觸犯到了天條一樣?”
“這口氣,無論如何我都咽不下!”
在他趴著的丈餘前。
林鎮海捧著一小把魚食,對著池子裡灑下。
看著那一隻隻爭奇鬥豔的觀賞魚兒,你爭我趕的啄走,這才不急不緩的開口:
“理,是這麼個理。”
“但年輕人,火氣盛。”
“乍一成了武夫,便自覺掙脫枷鎖,攀登上岸,尤其是對於貧家子出身,耗儘一切,才堪堪入勁的,更是如此。”
“你做的也沒差,壞就壞在,撞在了人家槍口上。”
“剛成了勢,哪裡經受得住你這樣的折辱?”
“想當年,我年少家貧,獵戶出身,侍奉了那年老血衰,入了力關的老瘸子十年,才得了半式‘刀訣’。”
“待到三年練成,第一件事,就是砍了鎮子上收山租的潑皮,入了山道,做了刀客。”
“混了八載,直到博了個‘穿山虎’的諢號,有了些家底,又入了五百裡安寧縣,才漸漸成事,懂得規矩。”
“武夫都有脾性,在才成勢時,尤為如此。”
“你還能留下條命”
“已經算是幸運了。”
林鎮海背著手,靜靜數列著曾經往事:
“那季修的名字,我聽過。”
“如月曾經跟我提起過這個名字。”
“前些日子她回府馬驚,就是這‘小子’馬術功夫了得,將其馴服,才不至於生出些禍端。”
“這樣看,倒也算是個好苗子。”
他緩緩轉過身,四十餘歲的年紀,鬢發半是灰白,一雙眸子仿佛幽暗的古井。
林鎮海。
早年開過山道,混過刀客,做過鏢局,練就一身手上功夫,打通四方商道與門路,這才立下基業。
底下產業鋪子,涉足‘柴市’、‘火窯’、鹽運等等算是十裡八街,有頭有臉的人物。
除卻衙門、三大幫、四大館,火窯陸莊這些五百裡安寧縣的地頭蛇外。
諸如其他的,哪怕沒有傳聞之中,大女兒拜入‘宗門’的傳聞。
誰來了,他也都能扳扳手腕。
宗門的名頭雖然響,但也就那樣。
不入親傳,不成氣關,去到哪裡都被人尊稱一聲‘大家’
其實,嚇不到幾個人淬煉自身武藝多年的練家子。
他林宅能有今天,更多的,還是靠著他這一根‘擎天支柱’。
看著自家管事這副慘樣。
林鎮海隻微微低頭,雙目銳利如鷹隼,盯了半晌,這才悠悠道:
“但話又說回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他打你,是因武夫的驕橫,忍不得言語侮辱,大有‘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意味。”
“彆的地方,我管不著,說不定見了,還會有些欣賞。”
“可”
“這裡是林宅。”
“他抽你,便是沒規矩。”
“杜教頭已經走了一趟,等他來,家法伺候便是。”
“他抽你三十,我鞭笞他三十,替你還了,念在他成了武夫的份上,我再擺一桌酒,冤家宜結不易解,多大點事。”
“隻不過”
林鎮海狀似無意的,眼角一瞥:
“這小子馬養的不差,我前些日子去過一次。”
“晚至早歸,隻要活計做的好,不算大事。”
“你以前也不是大動乾戈的性子,怎麼就和一個小馬夫過不去呢?”
“常年跟在小三身邊,你這副脾性,要是被他學了,才是壞事。”
三言兩語落下。
哪怕林鎮海話語裡,已有了懲治‘季修’的意思。
可叫林管事聽後,仿佛戳中了他什麼心事一樣,冷汗‘嘩’的一下便下來了:
“老爺,我”
他話未說完。
一陣‘咯吱咯吱’的腳步踩踏碎石之聲響起,便叫這寂靜凝固的氣氛,稍稍降去了幾分。
聽到有人來,林管事這才鬆了口氣,於是趴在地上微微側眼。
便看到一隨從匆匆走到林鎮海身邊,對他彎腰附耳低語了幾句。
話才說完。
這位眼神古井無波的東家,便泛起了幾分迥異,竟莫名的笑了下:
“哦?”
“原來是這樣麼。”
“有些意思”
他轉而低頭,叫林管事心中一陣發毛。
“那這樣看來,我要收回方才對那‘小子’的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