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朝回中牟的時候高高興興,
回到涅城的時候,卻是無精打采的。
而何博當時,正在清漳之中漂流,見到公子朝返回,才潤回關河。
他問公子朝,“怎麼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是沒有要到錢財嗎?”
公子朝搖了搖頭,指著自己身後跟著的馬車,“父親給了我很多。”
“那是被訓斥了?”
“我離開中牟的時候,父親親自送我,對我很溫柔。”
“那是為何不開心呢?”
何博從關河裡爬上來,將頭探到公子朝所在的車架中。
巨大的神龜,比車架還要高大,頭顱幾乎要把車子塞滿了。
旁邊的人誠惶誠恐,隻有公子朝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鬼神如此的垂憐,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歎了口氣,“父子之間的事,鬼神怎麼會理解呢?”
於是何博想起,自己不做人已經很久了,他在這個世上,的確是個沒有父母的存在。
隨即,何博也沉默起來。
不過,鬼神並沒有傷感太久。
神龜一爪子扣住車架的邊緣,輕輕一摁,就讓車馬傾倒,把公子朝翻了出來。
“奇奇怪怪的,這哪裡像你的性子?”
“回到老地方,見到老朋友,難道還不能衝淡你在中牟受的委屈悲傷嗎?”
公子朝趴在地上滾了兩圈,最後頂著一頭雜草坐起來,“你說得對!”
“雖然遇到了些不好的事,但好歹我的計劃是實現了的。”
“我的確沒必要因此太過傷心!”
人,
總是要向前看的,
沉溺在過去無法動彈的,那隻會變成死鬼!
於是,
公子朝又恢複起了活力,拍拍屁股起身,向神龜介紹自己從中牟帶回來的財物。
“這一箱是絲綢。”
“這一箱是金。”
“這一箱是趙國的錢幣。”
“這些人是我從中牟招募的遊俠。”
“準備的這麼多,你是打算出發了嗎?”何博看了看那幾個大箱子,又看了看那些惶恐不安的人。
他們第一次見到鬼神,沒有害怕的跪下,已經十分膽大了!
公子朝說,“是啊!”
“反正涅城已經變好了,我的責任也結束了,為什麼還不啟程呢?”
“是哦,你要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了!”
何博抬起一隻爪子,艱難的抓了抓自己的腹甲。
“可是這樣,你也要離我而去了!”
他想起兩年前的七月,西門豹離開了漳水兩岸。
今年的七月,公子朝也去了中牟。
眼下的去而複返,隻是路過而已,公子朝仍然不會久留。
而何博還沒辦法行走天下,
他是山川之主,
掌控了哪裡的山川,才能在其周邊行動。
他忽然感歎起來,“八賦嶺這一帶,真是太複雜了!”
也許是因為皋狼之地山係、水係眾多的緣故,何博掌控八賦嶺所消耗的時間,遠比之前的多。
他因此也感覺到,在一個水域之內,他雖然會受到些斥力,但終究可以忍耐,用法力和香火,去互相抵消。
可一旦跨了水域,行進到“分水嶺”這樣的特殊之地,消耗就要翻上好幾倍,對他的排斥也更加強大。
這也是何博至今,還沒有走出漳水流域的原因。
他原本想著,利用八賦嶺,潤到沁水和汾河的支流中,然後再潤到其主乾中,美滋滋的開拓一大片疆土。
結果卻是在翻過了八賦嶺,挺過分支的排斥,想潤到其乾流踩點的時候,被毫不留情的“卷”了出來。
雖然扇巴掌的力道,比黃河要溫柔太多,但態度卻是很一致的。
而沁水、汾水,也不比漳水差,甚至還要流長一些。
何博沒辦法恃強淩弱,對它們進行強製。
所以他眼下,正挑了軟柿子在捏,企圖強迫發鳩山源流出的另一條河流——丹水,變成自己的形狀。
丹水,是沁水的分支,但水係較為簡單,也不如八賦嶺那邊的分支流長,排斥力度相對弱小,又因為臨近漳水的源頭發鳩山,何博的抗力也更加強大,因此他的大計劃,正在穩步進行著。
不能直接強製乾流,那就先拿下它的“羽翼”!
隻是即便入主了丹水,乃至於沁水,何博也隻能在三晉之地漂流,連周王畿都無法到達。
因為流到周王畿的河流,大多在黃河以南,在北邊的支流不僅少,而且還短,何博對此隻能含恨,悲痛於那些河流的短小無力。
“沒事,等我回來,我一定會把我在外麵經曆的事,跟你講清楚的!”
公子朝反過來勸慰何博,“我之前收集的各地風俗消息,鬼神傳說,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隻是還沒有編修成具體的書冊,打算等我周遊天下結束後,再定下來。”
何博問他,“你打算給這書取名字嗎?”
公子朝叉腰得意,“當然,這是我出錢出力編成的書,憑什麼不讓我取名字?”
“我打算叫它《山海經》……不過這也隻是臨時的名號,指不定等我從西方回來,又要給它換個名字了!”
何博因此震驚的瞪大眼,“啊,叫這個名字嗎?”
“怎麼,難道它聽起來不好嗎?”
公子朝又扭捏起來,“好吧,我承認,這個名字太簡樸了,一點也不像《春秋》《尚書》那樣深奧優美……但書裡麵也沒有寫什麼道理,隻是簡單記下了各地民情和傳說,也不用太過於高深的書名吧?”
“不不不,我隻是覺得,這以後一定會是傳世的經典!”
何博抬起爪子,戳了戳公子朝,“真是想不到啊,當初看到我就大喊大叫,還一副高傲公子模樣的人,現在真的要名流千古了!”
公子朝被他戳的後退幾步,有些自得,“如果要名流千古的話,不僅僅會有我吧?”
“相裡夫子,還有隨巢他們,都為這本書付出了很多精力。”
“我們之前也說好了,雖然相裡夫子年紀大了,不能遠行奔波,但他也會跟著我們去秦國那邊,再往西邊,就隻能派年輕力壯的弟子,和我前往了!”
相裡氏之墨的戰鬥力,雖然比不得墨子還在的時候,但護送一下公子朝,還是可以的。
相裡勤經曆過墨家最為輝煌的時代,對弟子的要求也沒有鬆懈,仍舊要求他們麵對戰鬥“死不旋蹱”。
而且有了鬼神說過的話,墨家對探索腳下大地的事,也充滿了興趣。
加上公子朝招募的遊俠,武力是不用擔憂太多的。
何博離不開漳水流域,但仍舊想要幫忙。
於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還做人時,那淺薄的地理知識,戰國初年的西域會是什麼模樣,最後得出結論——
他什麼都不知道。
當初辨彆出漳水,那還是因為他還做人時去旅遊,見過漳水流域的地圖,因此記住了漳水連通黃河,是在西漢之前的年代。
至於西域?
何博淺薄的曆史知識告訴他,中原和西域明確有了聯係,還得等到張騫出使呢,
現在彆說張騫,
他的祖先,
漢高祖劉邦的祖先,
都不知道在哪裡呢!
對於眼下的華夏來說,秦國都成“鄙國蠻夷”了,更彆說再往西邊去了!
但朋友要遠行,何博不能不幫忙。
他多說兩句,萬一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