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薑頓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之後才憂心勸道,“那怎麼行啊,一整夜,身子都要垮了。”
謝允便道,“時候不早了,雲姑娘先去歇息吧。天一亮,主君會請姑娘進帳的。”
外頭沒有腳步聲,必是雲薑不肯。
是了,好不容易到了手的人,雲薑怎麼肯輕易就拱手再讓給自己的妹妹呢?
許久才聽見她說話,聲音不高不低,阿磐能聽得清楚,“千難萬難才找到大人,我便在這裡守著,等著,等大人出來。”
謝允勸不動,也就不好再勸了。
這中軍大帳還是從前的中軍大帳,隻是內裡外頭啊,早就不一樣了。
她的大人終究不舍得雲薑在外頭苦等,因而停了下來。
停下來時沉沉一歎,阿磐不知他這一聲歎息中都蘊含了哪一樣,但卻能聽出許多的無奈來。
她便等著那人說話,然而那人半晌卻隻喚了一聲,“阿磐。”
阿磐趕緊應道,“大人,阿磐在呢。”
那人一雙手輕撫著她的腰腹,就在那腰腹上撫摸了許久,“什麼時候,這裡才會有一個孩子呢?”
阿磐心頭酸澀,知道再也不會有了。
但這樣的話,怎麼能叫他知道呢?
她咽下眼淚,垂眸笑著,“一定會有的。”
胭脂水粉可當真是好東西啊,有了這兩樣東西,就能把個行將就木的人描畫得鮮眉亮眼,描畫出綠鬢朱顏的好模樣來。
燭光昏暗,那人什麼都瞧不出來。
那人說,“說說你從前的事吧。”
可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怔怔的,失著神,喃喃問道,“大人想聽什麼事?”
那人似也怔怔的,“什麼都好。”
從前無數次想要與他說說話,說說話,就不算一味藥,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如今,好似卻沒什麼可說的了。
她與雲薑有一樣的過去,也都是一座柴門裡出來的人,然而雲薑實在是幸運啊。
阿磐心裡鬱鬱,微不可察地輕歎,“奴從小住在山裡。”
是,是與雲薑一同住在山裡,但這樣的話不能說。
“我喜歡赤腳踩在地上。”
山裡有很多香草,春夏是鮮的,秋冬是枯的,但赤腳踩在上頭軟軟的。
記得從前養母總給她和雲薑納一模一樣的鞋履,雲薑少時好動,總把鞋履跑丟。怕被母親訓斥,因而一次次搶走她的鞋履。
總歸是雲薑母親做的,要回去也無可厚非。
阿磐寄人籬下,最好說話。
雲薑要,她便給。
雲薑穿著她的鞋履在前頭跑,她便赤著腳在後頭追。
可山裡也有許多礫石和尖刺,動不動就要蹭破皮,劃破腳,因而那一雙小足總是血淋淋的,因而也不算全然就喜歡在山間赤腳。
她悵悵的,“我還養過一隻小狗。”
那隻小狗叫小黃,毛茸茸的,十分聽話,她很喜歡,把它喂得皮毛鋥亮。
可惜後來小黃咬壞了雲薑的袍袖,被養母賣了,賣給打狗的人了。
阿磐記得小黃淒厲的慘叫,她曾躲在角落裡哭了很久。
她繼續說,“家中雖然清貧,但過得過得也知足。”
是這樣吧,她沒有見過旁人是怎麼過的,因而也不知道自己過得是不是就算好,便也不知道自己過得算不算知足。
那人微微點頭,“阿磐,你是個好姑娘。”
也許吧,她不知道什麼樣的姑娘才算是好姑娘。
這帳內沉著,默著,她想起不日前的一次問話來。
“那日我問大人,若尋到了故人之女,會怎麼樣呢?大人沒有答。”
如今果真尋到了,那人大抵也已經想好了。
是了。
那人全都想好了。
他說,“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