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七拐八拐,來到大隊最後方一間小屋前。李工抬手就往那扇破木門上哐哐敲了幾下,扯著嗓子喊道:“老沈,在不?”屋裡立馬傳來一個大嗓門:“是老李啊,進來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屋裡頭坐著個老同誌,姓沈,看著挺和藹,但眼神裡透著的那股子勁兒,就跟戈壁灘上的石頭一樣硬實。
當年,他和李工在一個大部隊裡當工程兵,後來倒黴催的受了傷,就轉到了後勤上,是最早一批來到塔裡木墾區的。
李工來了大隊之後,不是忙著勘測,就是住院養傷、去師部交報告,一直沒時間和老戰友聊聊,今天中午剛好碰上了。
“老沈,這是小張,隊裡的技術員,今天帶他來跟你扯會兒。”李工笑著給雙方介紹。
沈老同誌麻溜地站起身來,熱情得很:“喲,小張啊,彆站著,快找地兒坐。我這屋裡亂得像個雞窩,你彆嫌棄。”
張誌成坐下後,李工說道:“他就想聽聽你們以前時候的故事。”
老沈笑著搖頭:“啥事兒啊,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沒啥可說的。小張,我聽說你是從湖南參軍來的?”
“對,我之前一直老家,響應號召過來的。當時以為是扛槍打仗,最差也是站崗放哨,結果沒多久就脫軍裝種地了,現在還乾了技術活兒。”
老沈點了點頭,吧唧了下嘴說:“你先前一直在烏魯木齊,那算是頂好的地方了!這塔裡木墾才真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我們剛到的時候,帳篷都搭不住,沙地上地窩子也難挖,唉!”
張誌成眼睛睜得老大,他看到老沈在歎完氣之後,眼神一下子又變得異常堅定,就像盯著敵人似的:“但就跟咱以前在部隊裡一樣,上頭下了命令,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往前衝,哪能當孬種?”
李工在旁邊也跟著歎氣:“可不是!大家都一股子熱血上頭,誰怕誰啊?老沈,你還記得那次浮橋過了一半,突然裂開了不?”
沈老同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咋不記得!跳進去拿肩膀扛起來就完事了唄!就是那水涼得……凍得人骨頭縫都疼,這我能記一輩子!”
說完,老沈看著張誌成,慢慢地說:“小張啊,現在這條件可比以前強太多了。但咱這建設的擔子還重得很。你們這些小年輕有文化、有知識,腦子活泛,可得好好乾。就像你今天鼓搗的那道剁椒雞蛋,雖說材料不咋地,但你能想出招來弄出個新花樣,這就是個機靈勁兒,在工程上也得有這股子創新的精神,不能老是守著老一套。”
張誌成好像明白了啥:“老班長,我懂了!咱不能讓那些困難和條件給嚇唬住,得自己想辦法去解決。”
老沈接著說道:“你看看現在,咱開出了不少地!等水都跟上了,就可以種糧食、種棉花!雖說還很簡陋吧,但比以前那可是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惜我是乾不動咯,不然也扛著水平儀,跟你們一起進去!”
李工跟著說:“老沈,你在後勤上也沒少出力啊。要是沒有你在後麵撐著,我們哪能這麼順當?!”
老沈嘿嘿一笑:“後勤也是工程的一部分嘛。得讓大家吃得飽、穿得暖,手裡有家夥事兒乾活,這工程才能乾得好。”
仨人就這麼聊著,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談興仍未減弱。
“行了,老李,我該乾活兒了!這小夥子看著就機靈,以後肯定有大出息。小張你有空就來啊!我還有好多故事沒跟你講呢!”午休結束,老沈要繼續忙工作,起身給二人下了“逐客令”。
從屋子裡出來後,張誌成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困倦和疲憊頓時湧了上來,便準備回屋休息一會兒。和李工剛走到前院,就看鄭指導員從辦公室裡出來,衝兩個人招手。
“老李,剛才接到電話,叫我送你們去師部。”鄭指導員說道。
“去師部?啥事啊?!”張誌成問道。
鄭指導員搖搖頭。對於這種命令,領導不說,他也不能多問。
李工和張誌成迅速回屋收拾了一下,便跟著鄭指導員上了車。
一路上,張誌成的思緒飄飛。他既擔心是趙隊長的事情有了不好的變故,又覺得或許是有了轉機。車子在土路上顛簸不停,他的心卻始終懸著。
到了師部,一名工作人員帶著他們徑直走向一間會議室。推開門,張誌成看到裡麵坐著一位陌生的中年人。
“李建國同誌,張誌成同誌,這位是兵團司令部協同勘測設計院派來的調查專員孫剛同誌。他此次前來,是要對塔裡木河勘測事故進行深入調查,你們要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帶領他們來到會議室的工作人員介紹道。
孫專員目光犀利地打量著他們,然後開口道:“兩位同誌請坐,先說說當時沙塵暴來襲時,你們營地的具體布局和人員分布情況。”
李工清了清嗓子,詳細地描述起來:“我們的營地位於塔裡木河河畔附近較為平坦的地方,是按照功能分區搭建的,炊事區在東邊,休息區在西邊,存放物資和儀器的地方在中間。當時人員基本都在各自的崗位上……”
孫專員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偶爾還會打斷提問:“那在沙塵暴來臨前,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跡象?”
張誌成回答道:“當時風突然變大,天空也迅速變黃,但我們之前沒有經曆過如此凶猛的沙塵暴,所以對危險的預估不足。”
接著,孫專員又問到了關於帳篷的加固情況、人員失散後的應對措施等一係列問題,每一個問題都直擊要害,讓李工和張誌成腦子裡的弦繃得很緊。
“那你們在重新勘測時,有沒有考慮到自身的安全保障?畢竟剛剛經曆了那麼大的事故。”孫專員皺著眉頭問道。
李工說道:“我們當時也很矛盾,但是工程數據的重要性讓我們不得不冒險。我們在出發前重新檢查了物資和裝備,儘量確保萬無一失。”
“這些數據的測量時間和地點都標注清楚了嗎?有沒有可能存在誤差?”孫專員質疑道。
張誌成趕忙解釋:“我們都是按照標準的勘測流程進行操作的,測量時間和地點都有詳細記錄,雖然當時環境惡劣,但數據的準確性絕對可以保證。”
詢問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結束後,孫專員說道:“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先不要回大隊,在招待所住下。有負責的同誌送你們過去,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張誌成和李工跟著工作人員,腳步拖遝地邁進師部招待所。抬眼瞅著那厚墩墩的牆,拿手敲了敲,跟李工嘟囔:“李工,這牆真厚實,風沙再大也不怕!”李工應了一聲,眼神裡像是藏著事兒。
倆人走進院子,中間是一塊搭空地,這會兒就他倆,靜悄悄的。一進屋,張誌成就走到老式木床邊上,拿手晃晃床架子,挺結實,嘴裡念叨:“這床睡上去指定穩當。”李工也湊過去,坐在床邊,拍拍床單被褥,講道:“那肯定!大領導來了也是住這裡。”
放好東西,張誌成想去洗把臉,就往走廊那頭的洗漱區走。一排水籠統整整齊齊,一擰,水“嘩嘩”流出來,他拿手接了水往臉上抹,涼颼颼的,一下子精神不少。
洗完臉,他倆回屋往床上一坐,誰也不吭聲。屋裡悶得慌,就偶爾有風從外頭吹進來。
張誌成打破沉默:“李工,你琢磨這調查最後能是個啥結果?”
“這會子還真說不準。孫專員那架勢,恨不得翻個底朝天,肯定是要弄個明明白白。我們當時,也確實有不少疏漏……”過了一陣兒,李工站起身,在屋裡來回踱步:“不管咋說,這教訓得死死記住!往後再有這種任務,安全保障必須得放在首位,哪怕慢點,也絕不能再冒風險!”
傍晚,招待所的服務員來叫他們去食堂吃飯。兩人走進食堂,裡麵已經坐了些人,飯菜的香味直往鼻子裡鑽。他們打好飯菜,找了個空位坐下。
飯菜很簡單,幾個大饅頭,一盤大燴菜,一樣食堂自己醃製的鹹菜,還有一暖瓶熱水。
張誌成扒拉了幾口,味同嚼蠟。李工瞅他這樣,勸道:“多少吃點,彆把自個兒身體搞垮了!”點了點頭,下意識想摸向口袋,想掏根辣椒下飯,卻發現走的太匆忙,卻是忘記帶。
“同誌,你們這有辣椒嗎?”張誌成問道。
旁邊一位就餐的同誌聽到張誌成的詢問,熱心地搭話道:現在剛開春,食堂少有辣椒供應,偶爾有人從外麵帶點自家做的辣椒醬,那可是稀罕物!”
張誌成聽後點頭道謝,心裡頓時更加堵悶,但還是逼著把手裡的饅頭一口口啃完,又喝了杯熱水順下去,才放下筷子。
李工看在眼裡:“這情況咱也隻能將就著。等調查結束,回了大隊,我想辦法給你弄點辣椒醬來。”張誌成苦笑著回應:“李工,我倒不是非吃辣椒不可,就是這心裡頭不踏實……”
飯後,兩人在招待所院子裡溜達了幾圈,誰也沒多說話。天色漸暗,他們便回了房間。
躺在床上,張誌成跟烙餅似的,翻過來倒過去。一閉眼,那沙塵暴的場景就在腦袋裡一遍遍過。再一想到孫專員那板著的臉和那跟刀子似的問題,心裡就發慌,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