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草民冒充您的威名，實在是迫不得已……”
王大器咬牙沉聲道：“小人本是吉安府人士，家中算是略有幾分資財，有心想要為當地的老百姓做一點事，隻可惜衙門裡的官兒，隻知道索取賄賂，根本不肯配合！”
“就以我們吉安府廬陵縣為例，原本幾年前，就在朝廷的命令下，開辦縣學，那些當地適齡的孩童，應該是可以讀書，哪怕不求未來能在科舉中嶄露頭角，最起碼能多識幾個字，也是好的。”
“可是廬陵縣令屍位素餐，很快就將縣學荒廢，反而將朝廷撥付的銀兩完全吞沒，對外隻是找了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敷衍了事。”
“為此，小人也曾東奔西走，可惜求告無門！”
“無奈之下，小人寧可自己出錢，把學堂辦起來，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自己不做事，居然還要阻攔我做事，處處刁難，讓我幾乎是寸步難行……”
“我隻不過是想要辦個學堂，讓孩子們可以讀書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衙門既然不肯配合，老百姓自然也就不敢把孩子送到我這裡來，畢竟小人人微言輕，就算有那份心，也沒有那個威望。”
“後來不知怎地，我冒出一個大膽的主意！”
“因為秦大人您，在民間擁有無與倫比的聲望！所以我就想著借助大人您的聲望，就說是您在這邊招收學生，開設學堂，就像在淳化縣開設楓蘭縣學一樣！”
“可是沒想到，效果竟然出奇的好！不但當地百姓應者雲集，那些地方官也絲毫不敢攔阻！”
“後來……漸漸地，我也迷失在這種感覺之中，索性就打著大人您的旗號，到很多地方都收了些適齡的孩子，希望能仿效大人在淳化縣的楓蘭縣學一樣，給他們提供一個讀書考學的機會……”
“這次，千金陂決堤，整個撫州府都淹沒在洪水當中，百姓流離失所，境況淒慘！”
“小人得到消息之後，心急如焚，因為撫州府我也曾經收下許多孩子，安置在當地的學堂裡讀書，這次遭到洪災，因為猝不及防，好些孩子遭遇不幸……我、我對不起他們的父母，對不起那些信任我的百姓！”
“其實他們不是信任我，而是信任的大人您！”
“小人雖然倒行逆施，罪該萬死，但萬萬也不敢辱沒了大人您的名聲！”
“所以，我索性把家產都拿了出來，到撫州府的地界上，竭儘所能，賑濟災民，希望能用這微不足道的力量，能多救幾個人，便也算是多積了一份德。”
“可恨這江西的狗官，從上到下，沒有一個好東西！竟然到今天，都沒見到官府的賑濟……因此小人不後悔！就算今日被大人處死，至少也是親手救下許多無辜的百姓，死而無憾了！”
這一番話說完，秦楓的這支隊伍裡，自秦楓以下，人人神色古怪。
而那位幾乎是被指著鼻子罵的江西布政司使崔伯玉，更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要不是礙著秦楓還在這裡，隻怕早就把這個胡言亂語的家夥，碎屍萬段。
嗬……
秦楓微笑。
他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竟敢冒充欽差的家夥，後者也抬起頭直視過來，雖然臉上做出虔誠認罪的表情，但居然像是慷慨赴死，絲毫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如果真的如他剛才所言的這些，那豈止是無罪，簡直還是有功了！
江西的水，很深啊！
既然這樣的一個替罪羊，能夠堂而皇之出現在這裡，出現在自己麵前，那麼就算是伍九六作為錦衣衛副指揮使，竭儘所能，隻怕也很難查到什麼端倪。
崔伯玉也不是吃素的！
他在江西經營了這許多年，既是地頭蛇，又是這片地界的最高官員，就自己離京到江西的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已經足夠他做太多的事情。
該消滅的罪證，也早就消滅殆儘了。
這個王大器，殺或者不殺，根本無關緊要！
甚至人家就是故意送到眼前，給你來殺的。
不論怎麼查，都沒有用，隻怕這個王大器，還真的是吉安府人士，就算往上倒查祖宗十八代，也沒有任何破綻，以崔伯玉的狡猾，還有他背後隱隱好像還有更大的人物，不可能把活兒乾得太糙，絕不可能憑空造出一個王大器，那可太低估崔伯玉等人了。
王大器是真的，家中頗有資財也是真的，甚至連他平常在鄉裡的好名聲，全都是真的。
但是這個虛假的秦楓，恐怕並不是王大器，而是另有其人！
死去的女孩……那些女孩……杜成康的行刺……那天府衙上吼出來的那些話……
無數的碎片，在秦楓腦子裡紛至遝來，偶爾能連成一片，但終究還是零散的信息，沒法徹底還原出完整的真相。
就連這場洪水，都被他們利用上了！
僅是一個臨安縣，就死去了許多女孩子，那麼整個撫州府呢？整個江西布政司呢？
原本這件事追查下去，很可以作為一條重要的線索，可以順藤摸瓜，牽扯出許多人，總能想辦法慢慢撬開他們的嘴巴。
但是現在，千金陂決堤，一場洪水將撫州府整個淹沒，其他地區也連帶著遭災不小。
因此這些人，就正可以把所有的死者，都推給洪水，這真叫一個死無對證。
甚至如果想得更深一層……秦楓都想懷疑，這千金陂的決堤，會不會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王大器。”秦楓略一沉吟，皺眉道：“你先起來。”
這？
王大器渾身顫抖了一下，連忙再次磕頭道：“小人不敢。”
待秦楓再次要求，這個剛才還威風八麵的冒牌貨，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你做得很好。”秦楓微笑道：“雖然並非官身，卻也能心係百姓，不但在教化百姓方麵做出不凡的貢獻，更能在此次洪災出現之後，不惜變賣家產，賑濟災民。江西有你這樣的士紳，真是百姓之福！”